倚靠窗口，你們的身子逐漸在樹影的庇蔭下遠去，陽光在近日雷雨的間隙裡作理直氣壯的宣示。熱氣所收成的效果，已經找不到流浪狗來印證；就在昨日，一場校園的搜捕如火如荼的展開，以免今日牠們的吠聲干擾驪歌，以免牠們身上斑剝飛揚的毛髮沾上你們肅穆的學士服。據說，當校園沒有貓狗的痕跡，開闊的草皮更證實這是人間，一個充滿智慧與感情的學術園地。

果然，喧騰的音樂還在空氣裡迴盪。樂音大都是敘述的往日與餘韻，結尾必然是放眼未來的珍重再見。旋律抒情意味很濃，轉折處摻上小小的煽情，要讓今天帶點色彩，讓記憶有點雞皮疙瘩，讓未來日子可能乏味的重複裡，凸顯一些佐料，讓人生的滋味有點輪廓。

看到你們逐漸遠去的身影，才想到你們曾經要我贈送兩句話。這兩句話可以在謝師宴裡發言，但是當天有五、六所學校聚集，以眾聲交響的噪音回饋各個師長的春花秋葉。語言必然選擇沉默以銘記這後現代的場景。放眼所見，盡是嘴巴的開合，應合刀叉頻繁的進出。

當天客觀的情境需沉默以對。但即使有機會開口，我想說的可能也不是你們想要的。正如當下校園驪歌的迴盪，你們希望一些激動的語調，強調不捨。也正如畢業生致答詞，幾乎所有的學生與家長都預設有些勾引淚水的言語。假如無以醞釀所設定的情境，即使乾癟的語音，也需要有一些姿態，表示致詞者已經情不自禁，有點小小的情緒失控。

你們要看到我語言的尾巴裡，有點失控的跡痕，來對應我英詩課裡所要求語言與意象的精準嗎？好在上天暗自眷顧，能讓我免於被參照對比的機會。講課論述與創作，我經常強調對語言的意象思維，作品所呈現的是款款而流的情感，而非驚濤駭浪的激情。但這並不表示教授或是詩人沒有激昂的情緒。事實上，當人對人間不再激越，心如止水，創作之泉也必然枯竭。弔詭的是，熾熱的生命展現於創作的，不是文字的燃燒，而是情感與思維調變後的溫度。成長，可能就是調適情感與激情因時制宜的間距。

但以上的言語，只是我行文過程中瞬間的失控，並不是我意識裡預定的言語。我所要說的，只能算是過去歲月裡自我的提醒，那就是：有關道德與人生的命題，不要說教，不要急著想告訴別人什麼。但是，這個句子的第一個字出現時，我馬上意識到我就在試圖告訴你們什麼。所以，我應該選擇沉默，讓以上的文字自我塗消，讓我的無言被驪歌掩埋，只剩下你們已經消失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