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拔元帥與小遊客(2)

文/石德華 |2018.10.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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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白藍三色漆牆的基隆法國公墓。圖/石德華
基隆中正路上紀念清法戰爭殉國清軍的紀念碑。圖/石德華
位於基隆中正路上的法國公墓。圖/石德華

文/石德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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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隆客運103,海門天險站下車,藍白紅三色圍牆就在眼前,怎麼有人會漆這樣?心頭正閃過這念,猛地明白,這是法國三色旗啊!

基隆「法國公墓」。築墓年分都是西元一八八四及一八八五之間。園區介紹文字提及,這些法軍陣亡將士的墳墓:「早於法軍攻台期間便已建立。」《孤拔元帥與小水手》書中有這樣的句子:「戰死的屍體必想辦法立即送到後方。」

當年法軍於基隆登陸,兩軍於北部山區有攻防戰,距法國公墓幾十公尺的「民族英雄紀念碑」,是同場戰爭中清軍將士的遺骸,兩處今合稱清法戰爭紀念園區。

CL帶著孫子沒進墓園,隨後她問我:「怎麼樣?」答題空間很大耶!我簡單答了:「命同,運不同!」法國公墓是法軍戰爭當時就做妥了,清軍的是叢葬,日治時代開馬路,屍骨暴露,民間自發出資建塚刊碑,原名「清國人墓」,一九五六年才遷葬於此並改名。

《孤拔元帥與小水手》這本書(註一),是跟在孤拔將軍身邊一個十五歲左右的小水手Jean L.,於清法戰爭期間,寫給母親的一封一封家書,猶留少年的天真口吻,箋注似的側寫了這場戰爭,更寫下他由衷崇敬仰慕著的孤拔將軍。

伏爾泰說:「僕人的見證經常比國王的見證還有價值。」

孤拔的外表確很孤拔,Jean說他皮包骨瘦得像殭屍。他紀律、斯文、細心,身上具有冷峻嚴肅與深受愛戴兩種矛盾弔詭的特質,他治軍嚴,下命令的方式簡利明快,運籌帷幄縝密無比。Jean形容孤拔說話短而有禮,卻深具定心丸效果,尤其能鼓舞人心,每句話都會讓人莫名其妙印入腦海,像「用鐵槌把釘子槌下去一樣。」

書中不只一次提及,有些人為了本身榮耀,可以不惜犧牲一條人命,有些軍官認為只要大膽,什麼事都可以成功,戰勝後誰也不會多苛責什麼;但跟孤拔在一起不會有這樣的事發生,雙方交手會賠上更多人命時,孤拔就毅然決然放棄。「跟也要跟對人」小水手Jean說:「他是水手之父。這個人……他不會把我們當砲灰。」

孤拔是常勝將軍,被稱為「勝利之神寶貝的孩子」,不過Jean說:「這是因為他知道什麼時候應如何小心處理,而且不會像烏鴉啄核桃一般盲目亂來。」

法軍在離家好幾千里的地方打戰,敵人滅不完的永無止盡的增援,國內輿情漫不經心的批評,國會議員以此作為選舉的政治操作,還有那莫名其妙的封鎖……但最痛苦的,莫過於登陸後染上的痢疾、霍亂。清法戰爭病死的法軍人數比戰死的多。

而孤拔每天再忙,他都會離開拜雅號上岸,有時獨自一人,有時跟一或二個軍官到醫院慰問巡視。有一次,Jean被派拿著甜點包裹跟孤拔元帥去醫院,醫院裡是他沒看過的淒慘景象。Jean寫了一段他聽來的故事,有一位染上破傷風的垂死的軍士,牙齒咬得死緊,嘴裡只重覆迸出「媽!媽!」孤拔走過去握住病人的手說:「你很愛你媽媽……」

「元帥……」軍士回神一下。

「當好兒子非常好……你下次跟她見面的時候,我會盡量讓她看到你鈕扣孔上面有紅色的東西(註二)。」

這軍士是最好的戰士,曾在淡水戰役救了十多位受傷的人。當孤拔元帥告訴他這句話時,他的牙齒奇蹟般地鬆開,叫了一聲:

「元帥萬歲!」

不一會兒,這軍士死了,「元帥的雙手沒有從他身上縮回,一直握到他嚥下最後一口氣為止……我可以感覺到,這位海軍陸戰隊士兵在他的痛苦中帶著些許幸福走了……」

孤拔不會哭的,Jean說巡病房時,「在病床前面,我看見他的下巴抖動得很厲害。」

書中的第一封信,Jean就對母親說了這一句話:

「我們都想粉身碎骨的為他效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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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拔元帥沒能避免受政治力的干擾,清法戰爭最終目標不在於戰,在於和,在於拿到談判桌上的籌碼,孤拔主張那麼就直搗煙台、威海衛讓北京朝廷退讓吧,國內卻只要他拿下北京並不為意的台灣。對台戰爭雖常勝卻沒能全面勝利,戰到要封鎖,其實很令軍心厭煩,戰士們渴望的是閩江戰役那種豁出去的奮戰。

轉戰澎湖真像長期鬱滯胸悶後,轉換的一口舒透的氣。砲戰後登陸戰,一八八五年三月底,法軍泊停媽宮與西嶼之間的澎湖海灣,三月三十一日,法軍進到媽宮城。澎湖的港口風平浪靜,水深度十公尺,不管多大的船進港口,都能流暢通行。

將這一切看在眼裡,不只是軍事要地,這裡會是轉運站、補給站、會是法國最好的新殖民地,孤拔下令永久定居下來。

很多東西從法國運來,短短一個月內,法軍發揮驚人的意志及力氣,建設狹軌鐵路、煤炭倉庫、商店、工廠、設立醫院,各種行政單位都具備,他們還打算在媽宮籌備一個軍需品供應中心。

一切都按部就班有秩序的建立起來,除了疾病。那恐怖的熱病、赤痢、霍亂令人束手無策。很勞累、一直硬撐、氣色不太好很久了的孤拔元帥,也患了這會死的病。

好不容易建立起的一片嶄新願景,也像一種漂亮的成功,一夕成空。〈中法新約〉六月九日簽訂。澎湖要撤軍。六月十一日,病倒了的孤拔元帥逝世。

第二天,水手們在降半旗的船艦上聆聽悼詞,其中有一句讚揚孤拔元帥是「軍中美德」的典範。小水手心中雖感動,但更希望他們能改成「海員的美德」或「海上的美德」,小水手想說的是,海員本來就有較特殊的美德:「寂寞、大黑夜、空間,所有這些把你造就出一個與眾不同的靈魂,一種比較有深度,比較……」他難以盡達的心意,我想應該是他深刻理解著海員安身立命的艱辛狀態,而他近身親見的孤拔元帥,已由此詮釋且形塑出,最卓越完美的生命典範。

小水手回法國前給母親的最後一封信寫於六月十五日,他恨不得代元帥死去,「不要怪我,媽……有什麼辦法呢,我很喜歡他這個人……」

法國小說家皮耶.羅逖(Pierre Loti 1850~1923)(註三),當時是澎湖的海軍上尉,他寫下的〈孤拔提督輓詞〉,以這樣的描述作結:「我不曾看過執槍的水兵哭泣,但此刻所有儀隊的水兵,卻靜靜地流著淚。」孤拔元帥遺體回到法國,當然會有一個比這遠地海灣更輝煌萬倍的隆重喪禮,可是「國人能夠為他做出什麼,國人能夠為他造出什麼,比此刻這些眼淚更美的東西呢? 」

【註一】鄭順德譯。中央研究院台灣史研究所籌備處出版。

【註二】指勳章。

【註三】原名朱利安.比奧德(Julien Viaud),一八八六年發表世界名著《冰島漁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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