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友宜慎重,「君子必慎交遊焉」,在古人看來,與花木相處,又何嘗不是這樣。明人袁宏道曾發精譬之論:「夫取花如取友,山林奇逸之士,族迷於鹿豕,身蔽於豐草,吾雖欲友之而不可得。是故通邑大都之間,時流所共標共目,而指為雋士者,吾亦欲友之,取其近而易致也。」擇花取於近而易致,那是限於條件。他接著說,為求良朋佳友,他絕不會降低尺度:「余於諸花,取其近而易致者:入春為梅、為海棠;夏為牡丹、為勺藥、為石榴;秋為木樨,為蓮、菊;冬為蠟梅。一室之內,荀香何粉,迭為賓客。取之雖近,終不敢濫及凡卉,就使乏花,寧貯竹柏數枝以充之。雖無老成人,尚有典刑,豈可使市井庸兒,溷入賢社。」凡品之所以「不敢濫及」,表面上是恐清流與濁流相混,而真正的要義則已說得明白:倘無佳卉,寧肯採貯竹枝與柏枝來取代。竹、柏、歲寒三友之屬;由此可知,那類凡品,在袁氏看來,不過是些庸脂俗粉,缺乏的是可以正人衣冠、養人心性、礪人節志、發人意氣的高尚風範,又怎能與花中之君子、雋士同日而語呢?
古人交友的深刻體驗是,「與善人居,如入蘭芷之室,久而不聞其香,則與之化矣」,又道,「與惡人居,如入鮑魚之肆,久而不聞其臭,亦與之化矣。」這便是我們常說的物以類聚、人以群分。故而「觀其交遊,則其賢不肖可察也」,只要看看一個人同什麼人交朋友,就可以判斷出他品行的優劣了。蘭芷是香花,曼陀羅是毒草,養花人不可不察。即使是香花,也要詳加分辨。有些花,如夜來香之類,香則香矣,卻香得怪異,嗅多了,並不利於人的健康,在古人看來,也應保持距離。有些花,如蘭花之類,古人則推崇備至。蘭,除了我們已一再談到過的古人所看重的品格外,還在於它香味純正,毫不刺鼻,古人甚至認為它有養鼻的功效,這不能說是古人一直奉它為上賓,給予高規格禮遇的一個重要因素。所以劉向《說苑》中講「與善人居,如入蘭芷之室」,當可反過來理解:入蘭芷之室,猶如與善人居!二者並無區別。與蘭相處,在古人看來,便是與品德高尚的士君子相處,「夫蘭清芬蘊藉,比德君子,日與薰陶,使人鄙吝之心油然自消」,「夫千里相將,蘭與余共處;眠食無違,蘭與余共朝夕;芬芳莫逆,蘭與余共臭味」。同臭(嗅)味,說的便是「久而不聞其香,亦與之化矣」,自己和士君子同化而為一了。
花有各品,德有等差。據說:「梅令人高,蘭令人幽,菊令人野,蓮令人潔,春梅令人艷,牡丹令人豪,蕉與竹令人韻,秋海棠令人媚,松令人逸,桐令人清,柳令人感」,各顯風致,招人喜愛。只是高蹈之士最推崇的是君子之交,因為正是在這種同性相吸、同氣相求中,才能達到心物貫通,物我兩忘,獲得精神上的逍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