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一壺坐在爐火上的清茶和一本精緻線裝書,靜默在老屋的燭光裏。聽夜雨在窗外,漫打芭蕉。這是盆地裏冬末春初的一場雨。河床在坡下開始躁動,久旱的禾苗,在莊重的歡樂裏靜靜地站立著……
已經是子夜時分,雨滴叩擊屋瓦的聲音使這遠村顯得更加幽靜。萬籟之中,隱約從谷中傳出一陣陣悠揚的琴聲。這琴聲嫺熟、順暢,起伏有致,並不驚人好夢。與我一同回鄉下老家的妻,此時也正睡得酣甜,表情隨著琴聲起著可愛的微妙的變化。在這僻遠的山村,怎麼竟有如此扣人心弦的琴聲呢?
披衣出門,冒著花針小雨,循琴聲而去。遠處的一小扇窗戶還亮著燈光,一個持琴人的剪影印在窗紙上。那是村裏的小學校,悅耳的琴聲就來自那裏。是老師於本職工作完成之後,在陶冶自己的情操?或是於這夜深人靜之時,以琴聲驅散無邊的寂寞?
琴聲響著,在我聽覺的領域裏,形成一個個串聯起來的小亮點,暗夜裏閃閃爍爍。手持馬尾弓的投影,輕柔地、緩緩地來回挪動,好像在撫摸,撫摸一個孩子,撫摸一處傷痕,撫摸一件淒美而易碎的東西。他或者是位老者,含辛茹苦從教了幾十年;或許只是像十年前「孤燈伴獨影」教書的我一樣,是個大男孩大女孩,從城裏的師範畢業,帶著蒲公英的夢,被清風送到這塊處女地上生根萌芽……我真想推門進去,用熱切的話語,幫他或她把爐火點燃。
頃刻,琴聲就起了巨大的變化。音符們似乎在大海的波濤上翻滾起來。忽而高山流水,忽而旭日東昇,忽而水平如鏡。然後,琴聲歡快如一隻小鹿,蹦跳在青青草原;又猶如一匹駿馬,風馳電掣,於得得馬蹄聲中,飛跨關山歲月;尾音,散飛如天空裏的鴿群,在鴿哨聲聲裏渾身馱滿朝霞的淡暉……
一陣微風過去,身上冰涼徹骨,才知自己已在雨中佇立了許久。我用不著再去敲門了--我知道,門內正是淅淅春雨,澆灌土地;門內正是滴滴陽光,滋潤禾苗;門內正是拳拳信念,在拓展生命的內涵。
遠村的雨夜,這來自山村小學校的琴聲,將我心中熄滅多年的爐火,徐徐點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