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千尋

榮舅是遺腹子，外公去世後，外婆傷心過度奶水不足，榮舅因而營養不良，身子孱弱。我母親特別憐惜這位幼弟，有好食物一定留給他一份，在兄弟姐妹十二人當中，他倆的感情特別好。

母親婚後，因父親北上工作，曾帶著我們姐弟住回嘉義娘家。當時榮舅剛從商職畢業，在銀行上班，他像個大哥哥般，得空就帶著年僅三歲的我在院子玩捉迷藏。此後，只要快到下班時刻，我便會坐在前院的柚子樹下，等他騎著腳踏車回家。

五年後，我們北上與父親團圓，一直到母親過世，榮舅都持續關切我們姐弟三人，還不時金錢接濟，就怕我們受飢凍之苦。

榮舅婚後有了一對兒女，舅媽在家專心照顧孩子，榮舅雖公事繁忙，甚至下班仍需與客戶們來往，但日子還算愜意安適。

我畢業後上班的某日，榮舅來公司找我，說他亟需找些大客戶來銀行辦貸款，以消除爛頭寸；但低職位的我不認識富裕的客戶。他說，已經被業績逼到無法上班的地步，如果沒辦法，只能無奈提早辦退休了。

我憂心未滿六十歲的榮舅，往後日子不好過，但他說：「妳舅媽在做股票，常有賺頭，生活沒問題。退休後，不再受長官催逼，我就可以逍遙做自己了。」

退休後的榮舅，參加國標舞課程，因著音樂及律動天賦，不僅個人舞表現優異，課餘與老師聯舞互動亦佳，他連續兩年參賽都奪標，舞藝成果豐盈。他還無師自通畫起油畫，幅幅精采，慷慨送了我兩幅。我見他依著興趣，逐步實現上班時未能展現的夢想，非常為他高興。

一年後的某日，他突然來電說有要事相託。我放下公務，趕緊走到會客室，榮舅憂心忡忡拉住我的手說他生病了，長期醫藥費實在驚人，更糟的是舅媽做股票遇到金融風暴，他入不敷出。榮舅說他會記帳，請我幫他謀求一個連帶有醫療保險的職務。

我在腦中蒐尋一些平日較接近的朋友，安慰榮舅說：「我來試著找找看。」很幸運地，兩天後傳來朋友的應允，榮舅重新上班，也有了醫療保險，我很開心能幫上忙。

之後我因職務加重，工作與家庭兩忙，漸漸與榮舅疏於聯繫；榮舅可能看我忙碌怕打擾我，也僅偶來電連絡。三年後，驚聞榮舅往生。

在榮舅的告別式上，他的好友才告訴我，榮舅是個重度憂鬱患者，早已住院多次，只是他怕我憂心，不想增加我的心理負擔。想到他曾經對我的種種照顧，再也無法回饋的親情，讓我壓抑許久的情緒潰堤。

回憶起我剛結婚那段期間，榮舅常來家中探望我們，回家時外子想開車送他，他總會堅持搭公車回去，不想麻煩晚輩。某次眾親友餐敘，我正要去付錢，卻被經濟不寬裕的榮舅悄悄付賬了，我發現後當然不依，聚集在櫃台邊的服務小姐們明顯表露出不耐的神情，我即刻緩頰說：「好，好，好！榮舅付，但請妳們給我帳單明細。」我核對後，發現多出幾筆未出現的菜餚，且加總的金額亦誤植，多了二仟元，榮舅直誇讚我能幹、細心，毫不掩飾他以我為榮。

年少時如果沒有榮舅的及時支援，就沒有今日的我；他往生後，我希望能為他的家人做點什麼，以彌補這恩情，但這幾年舅媽雖然過得辛苦，卻寧可選擇與親友斷了聯繫也不接受任何協助。我這做甥輩的只能放下無奈，時時為她祈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