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高愛倫

大與小，可以因人因事因時的發生予以註解，是以，大，不一定是大，小，也未必是小；追求顯赫的大與刻意低調的小，都可以寫出一個人的傳奇。

中文裡我很喜歡「小」字；從筆畫到字義，我都覺得「小」是有迷人之處的，小而大也的確可以成立某種特定的格局。

跟小字連結起來顯得負面的字詞不多，就算「小人」、「小氣」，如果在「小人」後面加上一個「兒」字，那「小人兒」聽起來就立刻出現搖搖擺擺娃兒的畫面，是不是很可愛？「小氣」也是，如果在後面加個「鬼」字，「小氣鬼」的揶揄力道就不會那麼不饒人；此外，「小心眼」添了個小字的形容，是不是也像一種親暱的情緒？

當你說一個人是「壞蛋」時，好像他就真的被定位是個「壞傢伙」、「壞東西」，但是如果對一個人說：你這個「小壞蛋」，這時這個「小壞蛋」聽起來，就沒有挑釁責備與批評那麼犀利。

來體會一下，一個男人跟一個女人說「妳的小腦袋在想什麼？」跟他說「妳的腦袋在想什麼？」有「小」沒「小」的添註，感覺是不是大大不同？

對一個跟魁偉身材差距太大的男人，一個「小巨人」的稱呼，足以把他推向讚歎的高峰。

所有動物，愈小愈奪人眼光，虎豹熊、雞鴨豬、馬牛羊、狗貓猴……總是怎麼看怎麼愛。

現在人們最愛形容自己：「小日子」過的不錯，這個「小日子」簡直就是「麻雀雖小，五臟俱全」的相義字，意味生活裡的酸甜苦辣都是恰如其分的滋味；也許也會有人會說「日子過得很苦」，但是沒有人會說「小日子過得很苦」，顯然，「小」是一個光明面的字詞。

相對於小，大也是一個非常特殊的形容詞；「小壞蛋」不會啟動防衛心，「大壞蛋」可就讓人草木皆兵；但大字的本身應是正面字詞，是磅礡的、是宏偉的、是遼闊的。

傳記故事裡，很多大人物是背後小人物烘托的，歷史野史裡，很多大英雄是背後小英雄襯托的，大與小，就像錢幣銅板的兩面，有必然的黏著關係，卻只有一面標示幣值。

社會心理學認為「老二哲學」是最智慧的處世態度，老二哲學無非就是大與小之間的折衷位置，向前可攀升，退後不落寞，人若如此，心不隨境轉，容易安然自在。

相對於「老二哲學」，我以綠葉之論修身修性。

社會歷練數十年，因職業之尊之便，某些場合裡，難免在年資年齡職銜的加冠下，列為優先排序對象，或奉首席，或坐主位，剛開始，對於這樣的殊榮極感尷尬，但是為了保障公司的業界地位，不得不把神氣的坐座尊崇當作是自己對公司的責任。

可是在私人聚會裡，我一向──真的是一向──準時出席，並順利先到先選位子。圓桌，選坐在主人與主客之間的左右兩翼位子，長桌，選在左右兩側邊位，拍照時，本來也依循此規選在邊位，但現在老了，怕被小廣角拍得臉歪嘴斜，有的時候會跟小孩說：「讓讓，讓讓，讓老人家坐中間一點，別把我拍擰了……」

如果有演員朋友在，我多會不留痕跡的調配現場排序，讓常在螢光幕前工作的他們處在相機鏡頭最不易變形的位置，臉部端正是朋友職業的重要條件，我該為他們多考量一點。

不要相信網路上的生活提點：如果你太好說話，朋友就不當你一回事會欺負你……在團體生活裡，把別人看大一點，把自己看小一點，降低的是磨擦，提升的是和諧。

生活經驗、友誼觀察，讓我深信不疑：溫和的個性與不計較的作風，贏得的是敬重與親近，絕不會被當成軟柿子來揉捏。

在大場合裡做好綠葉，為他人的閃亮喝采，在小場合裡做好綠葉，冷場時吆喝帶動唱，我培養自己能動能靜能宅能鬧的配合力，這樣的自我訓練不是演戲情懷，而是為了訓練且內化能力，在任何場合都能融入與提拉快樂氛圍。

這日跟姊夫聊天，他說：「我們大學年代，灌輸的知識是『人人為我，我為人人』，我們學習的人生是『犧牲享受，享受犧牲』，我們追求的是『團體榮譽』，不推崇『個人主義』……我們……」嘆口氣，姊夫說不下去了，索性去書房看書去。

這個世代一如狹長的時光隧道，很多人卡在中間，向前看，有光，可是遠得沒有盡頭；回頭看，有光，可是飄渺得已不真實。

政治上，富人管窮人，富的繼續富，窮的繼續窮，富人還謀略的讓窮人去憎恨窮人。

社會上，惡人欺善人，惡的繼續惡，善的繼續善，好在惡人無法謀略讓善人憎恨善人。

社會上的惡人比政治上的富人要善良一點，社會惡人危害的是點狀，政治富人危害的卻會縱橫好幾代。

人人都知道：樹大就是美。

但是心大也一定美嗎？

如果大願飽滿，卻不是用來成就美好的事物，這樣的心大，就會日積月累傾向貪而不實，一如權柄之握本當用於加持良善的威力，然而，權力卻往往會成為個人的資產，而且這個資產又往往思謀併吞他人的、社會的、世界的、宇宙的資產，這樣的心，是不是大到讓人畏懼？大的字詞，因而蒙上黑暗魔力。

大與小，可以因人因事因時的發生予以註解，是以，大，不一定是大，小，也未必是小；追求顯赫的大與刻意低調的小，都可以寫出一個人的傳奇，那麼，大非大、小非小，都是可能存在的嚮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