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林佳儀
我的母親勤勞踏實,身為職業婦女,白日勞累一日後工作並未結束,下班後還得急急趕回家準備晚餐。當我放學回家時,母親早已圍上圍裙在廚房忙碌著了。彷彿千手觀音一般的母親包辦所有家事,洗衣、摺衣、掃地、拖地等,從不假手他人。家裡住的是三層樓透天厝,偌大空間卻是窗明几淨一塵不染,這一切都要歸功於母親。
對照陀螺般為家庭忙得團團轉的母親,父親可輕鬆多了。他下班回家習慣先沖澡,之後讀報看電視,家事都是母親的事,包含照料孩子在內,那翹著二郎腿的輕鬆模樣和母親是天壤之別。也因為如此,總覺得這樣的分工真是太不公平了,在心底為母親抱屈,不自覺地便比較親近母親,和父親疏遠了。
我一直以為這樣的父親不會下廚,直到外公突然病倒,身為長女的母親必須擔負起照顧的責任。她快速打包行李,臨出門前擔心地對父親耳提面命仔細交代,才驅車前往醫院。母親不在家的這幾天,父親得代替母親照顧我和弟弟。
不只母親擔心,我也覺得父親不可信任。果然每天晚餐都是外買的便當,剛開始我和弟弟都很開心,心想難得可以嘗到油香四溢的雞腿排骨爌肉真是棒,可是連吃幾天油膩便當後我們開始抗議,爸爸說:那好,明天晚餐我來煮吧!我和弟弟面面相覷,心想這下可糟,從沒見過父親下廚,不知明日會端出什麼恐怖的菜色來,倒不如吃便當好,雖然膩人但至少可以入口。我連忙勸阻父親,但他躍躍欲試,說什麼都要自己料理。
隔日放學回家,父親已在廚房揮舞鍋鏟,我和弟弟在廚房外探頭探腦,正在猜想父親究竟烹煮了什麼?料理完畢的父親大聲喚我們來幫忙。我和弟弟兩人端菜上桌,三菜一湯的菜色分別是炒高麗菜、油煎鮭魚、貢丸豆腐湯,和另一盤黑糊至我無法判斷的菜餚。
布碗筷、盛飯畢,我們三人端坐餐桌,額頭猶溢滿著汗珠的父親喜孜孜地看著我和弟弟下箸。我一入口就知道糟糕,鮭魚太鹹、高麗菜沒放鹽,唯一可期待的只有那鍋貢丸豆腐湯了,幸好豆腐和貢丸都是現成食品,怎麼樣都不會失敗。
「這道菜是什麼?」我指著那盤黑糊問父親。
父親歪著頭想了一下,「渾蛋」。
我噗哧失笑,可以把蛋炒到面目全非,實在不容易。好奇夾起一口嘗嘗,還沒入嘴就先聞到一股濃郁的蛋香,但入口細嚼微鹹微甜,滋味特別,和母親料理的完全不同。
我追問這道炒蛋怎麼料理的?父親臉上揚起得意的笑容,說明日教我。隔日放學回家,父親立即喚我進廚房。我看父親敲蛋、打蛋,再加入清醬油,熱鍋、放油,將蛋液倒入油鍋中煎炒,手勢俐落不輸母親。
「怎麼會甜甜的呢?」我問。
父親拿出調味罐,往鍋裡均勻撒下一瓢。
「因為放了糖啊!」
「那為什麼叫『渾蛋』?」
「……我隨便取的!」父親訥訥地說,有些不好意思。
我大笑岔氣幾至流出眼淚,因此至今猶記得那個時刻,那是我第一次覺得我和父親之間的距離如此親近。原來,我們真的是父女。
而這一切,都是因為「渾蛋」的緣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