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簡文志
停止呼吸前,你想了什麼。門庭有傳統誦經團端坐著,不道不佛,黑衣暗帽的助念聲,擴音吵嚷直達天聽;四方白布飄逸地搭建一方臨時極樂世界,裡面安頓一位孤獨如風的長者。揣想著安寧病房時,悄悄離開了,不驚動任何人,不想再挺著微彎的背脊,不想勇健的頂著寒風穿著短袖短褲。
血液流動困難了些,臨終前是否經歷呼吸困難的痛苦;就好似我們的家族血緣流動艱澀如死水,比鄰而居,因細故而喉嚨尖擠產生齟齬,情感違和,兄鄰失睦,門戶斷絕往來,而致天人離恨。病床上,語言與濃痰一起在齒縫溶解,停止呼吸前是否想著與兄弟們一起擁抱釋懷,想著與沒有血緣的孩子對眼相望,雖然當年跑船莫名驚喜出世的孩子與自己精血無涉。
也許可以擎起急救鈴,起興低吟壯闊的詩句,心電圖也正襟清妥長喉,適合一起震顫單音的低頻。想起端著古樸大碗,裂嘴地在餐桌前夾些配菜,我現在才想起,那是你不幸的開始,你不知道何處可以吃一碗溫飽的飯菜。快樂回憶困難了些,從此你沒有伴侶的關愛,雖然跑船撈出一家金銀無缺,也跑出兩個臉部表情完全不一樣的小孩。在你眼皮垂成天際線,瞇吁在遺恨間,僅有一間廢棄小屋收納你,像是收納一條破舊的抹布。大門還在等待有人開闔,即使你身上有酸澀的味道,冰箱也好像沒有飯菜了;對了,你沒有冰箱,沒有眠床,偶爾幫喪家扛上新棺入土維生,也只換來自己的新棺折扣給後代。在荒地稀落的花盆間,你多舛的鞋沒有收櫃,搭配淺白的短衣破洞看似西方無極老天。
枯褐的瘸椅也以嘆息論定,你是風中孤獨的男子。我們隔鄰,眼神對白困難,眾人長期冷眼相對,只有不經事的小孩願意與你真誠相笑。我們日常冷峻行儀如祕密集會,此家說隔戶閒語,隔鄰怨懟此家難處,我們的血緣理應堅如石敢當,卻只是一張壓碎的系譜,話語總似槍篋,也不過幾方田地,一些遺產,就引起諸方戰爭。
捻香佇爐困難了些,白燭照映低喪的唇角,默念幾句大概金童玉女寫上筆記,雖然你的臉色飽滿雍容,但是我猜你框內的心事也沒法說出,西天還有些殘霞,你走時是否也喟嘆幾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