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蕭姜蘭貞（美國德薩斯州）

我幼年生長在天府之國的四川，憶起那麼多年成長的歲月，至今心裡仍有一段依依的情懷。我們居住的房舍依山而建，屋後一片廣闊的平原，不遠處則為高低不平的小山丘。遠山有松林，小溪，寺廟，景致迷人，仿如世外桃源。

重慶天氣潮溼多霧，常是一陣細雨後馬上放晴，種菜不需要澆水，下種之後，往往三兩天就會發芽。每到下午，我家的老工人一定去到菜園挖挖鋤鋤，我也一定跟著去。種菜的興趣也是由那時培養出來的。

我最記得是夏季種出來的番茄，紅色黃色都有，甜如糖，生吃或烹煮，那是天下美味。傍晚老工人會煮熟一大鍋粟米棒子（重慶稱包穀），大家齊坐在星辰月下啃嚼，是令人難忘的最好享受。

一九四九年，全家移居香港，租住在公寓的四樓，無地種菜。但我不死心，用小鐵桶裝土種了兩顆苦瓜，每天澆水。不久萌芽長葉，開出黃色小花，但結不出苦瓜。就是這樣，滿足了我的種菜欲。

一九六七年，我移民來美，買下足夠六口之家折騰的房舍。前院種樹種花，後院開闢了一塊菜園。馬上買了鋤土工具，多袋肥土，準備動工。碰巧舍妹由台灣寄來一包冬瓜的種子，她在信上說冬瓜最容易種，多了吃不完存放室內也不會爛，且不易生蟲。真是再好不過，馬上下種。

那年是仲春三月，雨綿綿，種了不久發芽，長葉開花，不到一個月，小小冬瓜寶貝長出來了，一個接一個，細數之下，已有十多個。冬瓜是霸主皇帝，不久占滿了整個菜園。美國南部的冬天不冷，十一月了，細數菜園的冬瓜又增加了十多個。我們天天吃冬瓜，吃到不耐煩。鄰居均為洋人，中國瓜菜他們吃不慣，我無處送瓜，由它們瘋長吧！

感恩節過後，天氣冷了，我心想就真不吃也不願那麼多大冬瓜都爛在地裡啊。我細數之下，三十多個肥胖寶寶都安詳躺在菜園裡，每個起碼有十多磅重，把它們搬到房間也是件費力的事呢！於是全家總動員，工作了一整天，終於將它們安放在外子書房裡了。

我們居住的小鎮名叫獅子谷 （Leon Valley），房舍不斷在加蓋，人口大量在增加。政府有先見之明，在離我們住所附近加蓋公園，裡面有籃球場、足球場、壘球場、遊樂園、兩座洗手間、兩座涼亭，並闢了一個菜園，用八呎高的鐵絲圍著，歡迎菜友加入種菜的行列。

我們知道了消息後，馬上前去報名。要了十呎乘十五呎的四塊地。政府為了鼓勵居民參加，每塊地早已劃分妥當，鬆土施肥並已安裝好水管，不收水費。但即使在如此的優秀條件下，參加種菜的不到十個人。大致來說，菜友們頗守規矩，井水不犯河水，相安無事，對我這個唯一的中國種菜者相當客氣。

由於妹妹居住在台灣，不斷地寄來各樣菜種子，忙中種菜，加倍起勁，所種出來的蔬菜，長得特別壯，所以那年初秋我參加了全市家庭「種菜比賽」，我一共參加了六項，四項得第一名，兩項第二名。獎品為一本《種菜需知》雜誌，一瓶殺蟲水，兩袋各二十磅的牛糞土，開心極了。

同年初冬，氣候溫和，我留下十多棵芥菜在園裡，因為一時吃不完，心想留為種子也不錯，哪知第二天我去澆水，發覺芥菜全部失蹤了，為此我投報了當地警察局。其他菜友的黃瓜也不見了多個，青蔥也被拔走了不少。捉到偷菜者後，警察詢問我要如何處罰，我是心軟的人，區區幾棵大芥菜要他坐監嗎？

我請警察轉告給他，若他喜歡吃中國大芥菜我可多種一些，屆時可以免費相贈。後來菜園平安無事。可是來來去去也只有區區七個菜友，主管人建議我可再要兩塊地，當時我和外子均每天外出工作，家中四個孩子需要照顧，我的天，我分身乏術，謝絕了。

有一天我收到獅子谷政府部門寄來的一封信，公園菜圃的主管約我和外子於下午四時在菜園一談。我們依時在菜園等候，主管不久來了，他友善地透露一位墨西哥籍的菜友投訴說我們在菜園培植樹秧，認為違反了菜園規章，應該把我們趕出去。這真是晴天霹靂，來到異國異鄉，應該奉公守法，身為炎黃子孫，丟臉的事我們絕對不做的。主管很認真的指著我們那四塊地說：「你們看這樹葉堆裡幾十棵的樹秧長得這麼茁壯，難道這不是你們違反規章培植樹秧的證據嗎？」我沒有答辯，低頭查看，果然襯托著多片樹葉的樹苗都長出來了，這是楓樹及橡樹。

我馬上憶及去年冬天一位好心的居民送來多袋枯葉，我搬了三袋，撒在我擁有的菜園裡，枯葉中當然免不了夾雜著樹種子，經過雨水的滋潤，小樹便一棵棵伸出頭來。我平心靜氣向主管解釋清楚，他不禁大笑，向我們賠不是。我在菜園碰見過那墨西哥菜友好幾次，他說自己曾在雲南打過仗，一九五一年上過韓國戰場。我們中國人對洋人一向以禮相待，永遠面帶笑容，謙虛有禮貌，這人無端向主管說我們的壞話，令我們反感。但想到小事化無事，我們佯裝不知，此事便告一段落了。

我和外子在公家菜園種菜十多年，我們中國人刻苦耐勞，是世界有名的，人家都看到了。而長久以來，無論獅子谷小鎮菜園主管如何的宣傳鼓吹，來來去去也就只有幾個人參加。而參加的人來時興高采烈，全家老小前來動土，煞有其事似的；但數月後就消聲匿跡不見人了。我可真是有恆心的一個，既然那麼有興趣種菜，便一直樂在其中，到現在的古稀之年都沒放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