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初嚐研究滋味的一九七○年代前期,由外文系學者所引入台灣的新批評正在流行。那種切斷作家與讀者、把創作文本單獨看待的細讀方式,對於像我們這種原來堅信「讀其詩,不知其人可乎?」的中文系學子來說,是一大撞擊。我在研究所階段所寫的現代詩獨立文本之詮釋分析,頗受其影響。然而我既已在古典中文領域沉潛多時,如何能擺脫中國古典之干擾,以致於在論證推理過程中常產生一種古(中)今(西)對照,因此而引述諸如劉勰、鍾嶸、葉燮等古詩論家的資料,這就形成一種奇特的批評景觀了。
然而以我的外文能力,實不足以了解那些西洋文學術語之內涵與外延意義,因此而使實際批評左支右絀,難以自在揮灑。更可怕的是,我所閱讀的文獻,既非原始文獻,也不是有系統的譯介,而是我完全無法檢驗的「應用」文章。我在那種情況下寫文本分析的專欄,其粗糙也就不難想像了。還好我在文本素讀的階段已有不少體會,理論也是,只作為討論基礎,或行文中用來強化論證;換句話說,我是經過真正的文本細讀,有發現,有體會,這是我的那些詩之詮釋,還有點價值的原因,爾後結集出書,或再選入其他文集,我必再度自審並且校改,務必使之暢達且讓自己放心。
多年以後,我指導研究生寫論文以及到許多學校擔任博碩士論文的口試委員,年輕學子所面臨的問題,和我當年其實也差不多,總歸一句話:理論硬套,而且沒幾套。我常常告訴學生,不能排斥理論,然而一旦要用,就得先把它搞清楚,才能用得恰到好處,但更重要的是研究資料的全面掌握,特別是所謂「核心資料」(直接討論的對象),一定要瞭如指掌。
你最近在讀當代的文學及文化理論,讀得非常辛苦,這是一個必經的過程,要有耐心。我很高興你能體會到「理論」的開放性與「實踐」的重要性,前者必須有整體的、本質的理解,後者必須有對話的勇氣、方法以及多元的思維,特別是你提到的生活之實踐。這其實也是一般常談的所謂「知識與生活」的關係:知識是經驗的系統化,要經由生活之用才能彰顯其意義。回到你這一次談的主題上,那不就是:理論是實踐的結果,要通過實踐才有前景可言嗎?
我沒看鍾喬編導的戲,無法談論,但很高興你剛看完,便能用來印證你最近的閱讀與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