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世紀台灣文學故事1971】域內的域外

文/馬翊航 |2017.06.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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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馬翊航

陳英雄,台東大武排灣族人。一九六一年底,二十歲的陳英雄,調派至花蓮縣富里鄉永豐村擔任警察。頭目家族出身的他,腦中有著活躍的部落記憶,以及從巫師母親那裡領受的豐美神話。文學在他的身體裡,只是尚未以筆賦予形貌。在他略為偏遠的山村管區,有許多前來東部開墾的退伍軍人。那是五○年代政府,針對大批退除役軍人開墾計畫的一幅剪影。以安置為名的勞動,正是國家無處不在的掌握。春陽,樹影,田地,土石,汗水組合而成的畫面中。有一男子,靜默地在簡陋的工寮中提筆寫字,引起了陳英雄的好奇。

「盧先生,你在這兒,大家都在工作,你幹嘛不工作?」

「我在寫小說。」

「這個可以賺錢嗎?」

「可以的。」

他是來自浙江,中央軍校十六期畢業的盧克彰。那時的盧克彰已是作家,出版了《激流》、《謳歌永恆的人》。陳英雄在盧克彰的引導下,嘗試提領,描繪一些特別的節奏,聲音與故事。他的第一篇散文〈山村〉,寄到了當時主編聯副的林海音手中。盧克彰代為措詞,言詞懇切的投稿信件中,是這麼說的:「我是一個出身在文化落後的山地青年,現在花蓮縣警察局從事警察工作……希望先生不吝指正,使自由中國文藝的光輝,照耀到文化落後的山地裡去!謝謝您。」

〈山村〉的刊出,讓陳英雄知道,原來寫作能讓記憶轉換姿態,能使他的名字被看見。之後,陳英雄的名字出現在《台灣文藝》、《新文藝》、《樹人》、《幼獅文藝》……一九七一年,陳英雄三十歲,《域外夢痕》出版,成為第一本台灣原住民以漢語書寫的文學著作。

只是,那明明在島嶼內,部落裡的故事,為何是域外?

在這些以排灣族部落為背景的小說中,往往置放著一些外來者,從部落望出去,又從平地看進來。〈域外夢痕〉裡,漢族青年陳亞夫,以山地行政特考,分發台東土坂村擔任村幹事。他被古木與風雨重重包圍,長途跋涉之後,終於到來充滿凶險與誘惑的山林與溪谷,經歷一段原漢之間的悲戀。山林與部落的奇險與優美,像一套淨化洗禮的療程;而那外來者,同樣也是來澤被山地的。「我曉得山地同胞有許多傳統的守舊觀念,糾正這種錯誤觀念是我們基層行政工作人員的責任。」被視作域外的蠻荒之地,帶著世外桃源般的優雅與能量,令他親近,卻又遠離。

那是反覆錯置,等待收納的,國家對山地的「愛」。〈排灣族之戀〉中,青年男女的戀情,因為女孩被許配給漢人作二房而被迫拆散。原住民青年的缺憾,無法與那平地社會追討,只能成為「殘缺的記憶」。〈高山情溫〉中,戰後部落「依舊過著被隔絕了的原始生活」,無法分辨那外來的軍人,究竟是日本兵,或是「老提亞」(中國人)。偉大的國軍終究是奉獻出了自身的溫暖,民敬軍,軍愛民,來自平地的溫情,永恆留在山地人民的心中。〈覺醒〉中,因為參與地下組織,向山村警察自首從而獲得新生的故事,在七○年代仍舊未歇的政治案件下,更顯得突兀與緊張。

那敘事聲音,像個一半在裡面,一半在外面的人。那些文字,彷彿背後有著另一雙手,悄悄地將陳英雄體內的部落記憶,語言,變化微調成另一種聲音。如今看來刺目的異痕,或就是國家的光線「照耀」山地的過程。那域外,彷彿總是散發著奇異的光澤,等待被看見,理解,潛藏著一些隱密的刺痛。

陳英雄的《域外夢痕》是一部曖昧的作品。像難以告別的餘夢,卻又是未來的種子。他與盧克彰的相遇,不只是漢對原的啟蒙,更像是一次溫柔的碰撞。那是緩慢路途中的一個足印。恰恰是這些事物,讓我們警覺,那些域外,如何暗示著一個糾纏洶湧的域內——因為那些名字與土地,仍須經過許久,才不是域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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