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簡文志

父親喜歡在後院種些青蔥，小小的土堆培塿就是崇岡峻阜，在我海鮮庫的小河邊，以網為牆，也摟不住四散的清香。每每在大學授課結束，折回老家，掬一把盈抱的蔥，一袋現摘的樸實感。幾次病中，最喜吃碗青蔥肉粥，滿喉鹹香，滿眼綠色的希望。雖然蔥味偏辛，然其個性溫雅，如善於輔諫的良友；煸過的青蔥微焦，在雲繚霧繞的熗鍋中，起落眉點凡塵的世故神色。

有些菜餚看起來病懨懨的，盛碟像是張病床，覆載菜料混亂拼湊的憂傷。有些菜餚，是浮光掠影的吃，雖有燒魚煎肉當主角，拌些鹹醬開胃，可是口與心是不帶感情的吃，無意識的運動嘴型，無彩無色的嚼。

蔥是綠色食器，最好的盤飾軍師，深藏累世的智慧。請蔥入皿，菜碟都有了律動感，醬汁也雀躍雁飛。以蔥爆香，爆開一鍋瀲灩的花蹤肉香，翠綠的蔥花格緞適合在牛肉湯中漂泊，潔皙的蔥白繾綣在麵餅立誓非大蔥不捲的愛戀。蛋花湯有了青蔥如玉更顯貴氣，味噌湯捻些蔥絲，載浮載沉的，是閱歷深濃而不輕啟唇的隱士。

風雨囂默，日夜行眠，青蔥也合該有驕傲的時刻。採收時，唯吾德馨的香氣薰人，秀氣的青，顫巍的白，中空如竹梳理落拓的君子風範。皮蛋豆腐在青蔥的映襯，美味如墨色的沉鬱雄渾完全勾勒出來。蔥烤鯽魚的最後皴游，幾條蔥段的溫潤煨養，絕智的鬆嫩姿態。蔥也能合誼同道的，與蒜、薑、辣椒等等，共鳴香料的奏曲。

最好的青蔥當是立足腳跟宜蘭出產，尤其在旅遊風潮的渲染下，宜蘭三星蔥更是嬌貴。在三星狹窄錯肩的小徑，唯有鼻子還清醒著，走過些高低自如的橋，在藍天與綠埂中，蔥田如窗，青蔥列隊如殉葬的堅毅。

青蔥有殺菌作用，也許能促進對時代的消化；青蔥亦有健胃解毒功能，可以咳出不平的痰，生命是否也能乾淨些。青蔥含有揮發油，主要成分是蒜素，能夠收攝發炎，抑制癌細胞。

癌末的奶奶也吃了人生的最後一碗青蔥肉粥，「鼻子與舌頭都好香」，她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