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葉含氤

從關西機場搭火車越過大阪行往京都，燦藍的天襯著幾朵白雲，我坐在向陽靠車窗的座位。太陽的光線與車廂裡的暖氣，還有列車規律的行駛聲音，都讓人安心，我壓低椅背穩妥睡去。隱約聽見車長廣播：到了天王寺，又到了新大阪。這趟旅路已走過多次，就算腦袋昏沉，我猶能預估還有多久時間抵達京都。

一小時後睜眼醒來，望向窗外，沿途房屋的斜頂一片白。是雪吧！據說前兩日京都下雪。當火車更接近京都時，鄉鎮景致匆匆而過，途經一個不知名的小站，月台軌道旁積雪靄靄。此時天空一改之前燦爛，只剩微光冥色靘，不久後，一朵，一朵，又一朵的白雪從窗邊飛過，有些打在玻璃窗上，成了霰粒，風一吹，繪成了畫。頓時，車廂內發出各種語言的驚呼：「下雪了。」又然後，東寺的三重塔從我視線閃晃而去。看到三重塔，就到京都了，我繫好圍巾、戴上帽子、穿起外套，準備下車。

步出閘口，凜冽之氣壟罩天地，雪愈下愈大，飛簌簌地朝臉襲來，後方有同是台灣來的女孩：「是風雪啊！」

「風雪」？多麼常見又陌生的詞彙。我從沒想過，今年的京都迎我以漫天風雪。走出車站，熙攘的路人紛紛撐起了傘，到訪的旅客縮著頸子拉著行李箱轉公車搭地鐵。往往來來，人的衣裳、打起的傘花與行李箱都積上雪，天太冷，雪未融，冰晶粒粒，成了一幅堆積滿地的繽紛落華。

我彷彿是隻誤入冬雪的夏蟲，未見過這般大雪紛飛縈空如霧的城市，在車站門口不禁瞧得痴了。驀然間，一個小男孩跑著跑著撞到我的行李箱，跌倒了，嗚嗚地哭起來。他媽媽趕忙過來扶起，細聲的說：「沒事，不要緊的。」是有捲舌音標準的普通話。這一撞，讓我重返人間。

京都雪，可遇不可求，如同愛情。抱著找雪的想望來京都，愈是牽纏掛懷，大概都會悵然而歸。所以，行旅之人在京都遇雪，都是巧遇，也只能是巧遇。這個「巧」字，是無罣無礙，是不忮不求，人沒有主導權，全憑上天賦予。

五年前在京都，同樣是冷凌凌的一月，那次到訪的一周，溫度雖低但天朗地清，無雨無雪也無雲。卻在末日清晨趕著搭第一班火車到機場時，五點天未亮，車站偌大空曠，旅客寥寥，四周靜靜悄悄。突然，在某一個剎那，聽到一陣颯颯風響，隨後站內飛進莫名白毫，剛開始是點點片片三三兩兩，有些從門口飛入，有些從車站上方的空隙飄下。我以為是哪裡落下的灰塵或飛來的花絮，後來愈飄愈多，因風翻飛成旋，我盈手相握，一陣冰凝，才恍然，是雪。本來已經要入閘搭車，倏忽間又轉身快步走到門口，望向暗躉躉的天際，讓霏霏細霙在我身上繡出片刻清綺。

昔時離去，以雪相別。今日返來，以雪相迎。

悠悠五年歲月，逢遇人間悲涼世事寡薄，而天降的這兩場巧雪，仍以情待我。

一樣的車站，一樣的地方，一樣的如花飛雪。這次我舉步走進風雪裡，走一段繁麗盛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