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永芸
古交如真金,百鍊色不回;
今交如暴流,倏忽生塵埃。
我願君子氣,散為青松栽;
我恐荊棘花,只為小人開。
傷心復傷心,吟上高高臺。
──唐.貫休.古意九首
晚唐著名詩僧貫休禪師,幼承庭訓,薰習儒典;七歲出家,未至成年,詩名遠播;不但潛修經典,能通《法華經》與《大乘起信論》,並以「經師」之姿講學於洪州(今江西),還醉心繪事、書道,他畫的〈十六羅漢像〉,源於夢中所見,人間少有。
讀貫休這首詩,令人心有戚戚,是遭遇了什麼樣的境遇而讓他有此感嘆?我很喜歡「古交如真金……我願君子氣,散為青松栽」,讓我想起佛門有這種「真金交、君子氣」的明末四大高僧之紫柏真可、憨山德清,他們「復興曹溪祖庭、保護藏經」對佛教的貢獻,那種生死至交的典範,令人動容。
《憨山老人夢遊集》中〈憨山老人自序年譜實錄〉記載,憨山甚喜住山,曾二次入五台山,前後八年,法緣殊勝,但自知盛名所累,在他三十八歲時,隱居東海牢山(今山東嶗山),改號「憨山」(因慕五台山北台憨山之峻秀)。萬曆十四年,皇帝頒藏經於天下名山,牢山也獲一部。憨山至京謝恩時,聞紫柏正往勞山欲訪,乃兼程趕回;未料紫柏已下山,憨山追趕迎回,二位大師談經論藏,互為知己。相聚二十多天離別時,紫柏依依不捨寫了〈留別憨公〉詩:「大道久荒涼,離歌東海旁;行蹤將萬里,津濟正微茫。白日肝腸苦,青山骨肉香;相逢即相別,揮淚欲沾裳。」
萬曆二十年,憨山到京城拜望紫柏。紫柏正出資贖回石經山琬公塔院,特請憨山撰寫〈琬公塔院銘〉和〈重藏舍利記〉,刻在石洞裡。二位大師並約定要撰寫明朝《傳燈錄》及復興曹溪禪源、維護禪宗法脈,厚情道義相挺。此次相聚,憨山自述「與達師(紫柏號達觀)相對盤桓四十晝夜,為生平之奇」。
萬曆二十三年,憨山被誣「私創寺院」的罪名而詔捕入獄。紫柏為營救憨山四處奔走,並誦《法華經》百部,他嘆說:「老憨不歸,則我出世一大負。礦稅不止,則我救世一大負。傳燈未續,則我慧命一大負。」當憨山被判流放廣東雷陽時,紫柏專程趕到南京等待。兩人會面,嘆無常作弄,把臂互相交代未完的心願,這也是他們最後的聚首。
萬曆三十一年,紫柏因「妖書事件」入獄,坐化於獄中。憨山獲悉,痛心疾首,迨至萬曆四十四年脫罪,才能親自為紫柏遷葬舉行荼毗儀式,作〈徑山達觀可禪師塔銘〉,又整理、校閱紫柏生平著作,為之作序;最後戮力完成紫柏囑託,復興曹溪禪宗法脈,而其肉身也與六祖惠能大師共奉於南華寺。
憨山與紫柏二位高僧超然的道情法愛,留下千古傳唱,正是「古交如真金,百鍊色不回」的最佳寫照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