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李子

童年住在媽祖廟後面的小巷，小巷出來是一條柏油小街，早上是車水馬龍的菜市場，中午過後街心空空蕩蕩，直到下午四點放學時段，街道再度熱鬧起來，尤其街角一家漫畫出租攤，開始沸沸揚揚，擠滿了學生，或坐或站，人人陶醉在漫畫繽紛懸疑奇幻的世界裡。

我是喜歡看漫畫的，常選周六大家午睡的時間去，很享受坐在小板凳上翻閱漫畫家建構出來的虛幻世界。這漫畫攤很簡單，是老闆娘住家的騎樓，除了牆角多層漫畫架，老闆娘還有一輛推車，上面擺滿零食與文具，她則坐在推車後面看小說，或是拿著大算盤算帳。她架著老花眼鏡皺眉頭的樣子，感覺她背上壓著千斤萬擔。

她長得一臉剛毅方正，大眼睛，薄唇，頭髮挽起在腦後紮個髻，總穿著一襲白衣黑褲，很像電影裡的香港女佣。她應該不老，卻沉穩老氣，一點不像出租漫畫的人。我們在看漫畫時，偶爾也會瞥見一個穿著綠制服的身影走入屋內，在那個很多女生國小畢業就送進工廠的年代，她女兒居然讀台中女中，那是榮譽的表徵，也代表這個老闆娘相當重視教育。

我們叫老闆娘阿桑，有時她要出門補貨，常託我幫忙賣東西、收錢、找錢，代價是可以一直免費看漫畫，直到她回來。這是我最雀躍的時刻，除了偶爾賣賣東西，就是拚命看漫畫。愛情文藝總擄獲我童稚芳心，無論古裝或現代，都是俊男美女的情深意濃，至於打打殺殺的諸葛四郎什麼的，就讓它靜靜擺在架上，等那一窩蜂跑進來的男生們搶吧！

不知道為什麼阿桑總選我幫忙，可能我一副書卷氣老實樣，值得她信賴吧！每一次我也都能把買賣明細寫得一清二楚，貨品絕不短少，還把漫畫擺放整齊，想想小學四年級的我還挺有辦事能力的。

阿桑有時跟我聊天，問我功課如何？家庭怎樣？我都如實回答：「功課都前五名，爸爸很認真工作，回家先喊媽媽的日文名字，出門應酬一定買消夜回來給我們吃，媽媽很溫柔，很疼我們。」她總笑笑說：「妳真好命！」

後來我聽大人說，她夫家是有錢人，但丈夫在外面有女人，常常對她拳打腳踢，她放棄錦衣玉食毅然搬出來，靠著漫畫出租攤養活自己和一雙兒女，原來她皺著的眉頭下是一家生計的千斤萬擔。

後來我搬家了，不知道阿桑的生意怎樣了？她丈夫有來找她嗎？經過十幾寒暑，一次回到童年小街，市場依舊熱鬧，漫畫出租攤消失無蹤，但阿桑架著老花眼鏡，拿著大算盤算帳，皺眉孤單的樣子，卻穿越吵雜的街聲向我襲來，一個堅毅勇敢，不向命運低頭的阿桑，希望她晚景豐實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