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德昌的《牯嶺街少年殺人事件》因應上映二十五周年出了修復版,重新在電影院裡與影迷見面。這部電影在台灣電影史上意義重大,真實地呈現了六十年代的台灣,又不僅止於此,在四個小時的電影中,我們看到一個少年的世界崩塌的過程,同時也是台灣一整個時代的扭曲與創傷不斷疊加而無限坍毀的過程。
圖/中影提供
楊德昌的《牯嶺街少年殺人事件》因應上映二十五周年出了修復版,重新在電影院裡與影迷見面。這部電影在台灣電影史上意義重大,真實地呈現了六十年代的台灣,又不僅止於此,在四個小時的電影中,我們看到一個少年的世界崩塌的過程,同時也是台灣一整個時代的扭曲與創傷不斷疊
文/張純昌 圖/中影提供
楊德昌的《牯嶺街少年殺人事件》因應上映二十五周年出了修復版,重新在電影院裡與影迷見面。這部電影在台灣電影史上意義重大,真實地呈現了六十年代的台灣,又不僅止於此,在四個小時的電影中,我們看到一個少年的世界崩塌的過程,同時也是台灣一整個時代的扭曲與創傷不斷疊加而無限坍毀的過程。
猶如片頭浮現的字卡所描寫的,一九四九年遷居來台的外省人,並非全部處在壓迫者的一方,絕大多數其實是處在對前途未知與惶恐中的狀態,在生活中掙扎的,他們同樣被黨國體制的白色恐怖所壟罩著,甚至受困在台灣無處可去的絕望感,下一代的年輕人成群結幫,以逞凶鬥狠來掩飾自己對世界茫然的不安,這是一種男性氣慨的矛盾心態,在群體中立足必須透過被其他人認同的方式達成。
只得屈服權威之下
故事描述資優生小四考試失利被分發進建中夜間部,加入了地方的幫派「小公園」,其中老大HONEY為了女友小明殺害二一七幫的老大後潛逃南部,小四喜歡上小明,卻也捲入不同勢力間的鬥爭,而後在一場演唱會中二一七新老大山東將HONEY殺害,萬華的流氓以復仇名義將二一七幫眾全部殺害。
在同一個夜晚,小四的父親被帶至情報單位審訊,回來後成為一個沒有理想的公務人員。小四在理想人物一一消逝中,又得知心儀對象其實周旋於眾多男子之間,失望幻滅之餘將小明刺殺。
電影中運用了許多光與影的交錯,意味著小四對理想與光明的追求與好奇,但就像他畏光的近視,太過強烈的光反而讓人看不清現實,而整部片多在黑夜中的場景,以及小四偷來的手電筒,暗喻著當時人們在黑暗中摸索的希望,以及對於光天化日之下卻又在威權體制下無所遁形的絕望。
小四父親在經過多次的審訊後,最後一次的凌晨,卻說著:「快了快了,很快就寫好了,再給我一點時間。」象徵的是他完全的放棄了理想,完全向情報單位交出自己的忠誠,屈服在權威之下,對過去能夠掌握自己命運的理想的完全潰敗,國民黨政府對台灣左翼與共產思想斬除的不餘遺力,對於如小四父親一般耿直的低階公務員也不放過。
變成有出息的人?
電影後半段著重於小四的轉變,他對於父親潰散後的無自尊,滑頭的完全換了一個人,變成奮發向學的青年,小明被好友小馬把走,幾個重要的男性形象對他的背叛,使得他開始塑造理想中的男性形象,「變成一個有出息的人」,但這個形象並非主流社會價值認可的事業、社會地位,而是他過去在幫派裡學習到的粗話、逞凶鬥狠,更試著與滑頭、過去的女友小翠交往。當他將從片場偷來的手電筒還回,換成了小刀時,小四徹底走上他心目中的「不被瞧不起」的形象,也就是勢必會被國家/社會這個更大的父親形象所斲傷的理想性形象:充滿理想光輝的前大哥HONEY,以及尚未被白色恐怖噤聲的父親,他確實更像個男人了,但那有什麼用呢?
小明則扮演一個少年在成長過程中確立自我的對象,小四情不自禁被小明吸引,但這是透過,小明作為HONEY為之殺害幫派老大的女友,這樣的意義,結合少年對少女的追求(從他們的「打KISS,泡MISS」可以看出,少年們對女性想追又怕被同儕瞧不起的心態),透露的是小四亟欲掌握自己對世界的控制欲,小四說:「只有我可以幫助你」,其實說的是,少年對於整個世界的未知與恐懼,必須透過「幫助別人」來確立自己的價值,而當小明說出,「我就像這個世界一樣,不會被你所改變的!」戳破了小四對掌握自己命運可能性的想像,悲劇就不得不發生了。
這呼應了片頭所點出的,包括第一代遷台的外省人,以及結幫成派的第二代所不斷面對的未知與茫然,整個在黨國體制與快速變遷的現代社會下無所憑依的悲劇,人生沒有什麼是可以自己掌握的,當你露出一點點的希望,社會的現實會無情而殘酷的打醒、或是毀滅一個人。毀滅不一定是死去,而是變成沒有思考的順民,如果不願意,就只有瘋狂的結局。
導演楊德昌並不直接批判威權體制或其他,而是透過渺小而毀滅的個人,讓我們看到最堅固的永遠是社會體制。要經過幾十年的時間,人們才開始看到曙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