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方秋停 圖／羅有隆

乘大車入冰原

早安，洛磯山，今天我們要去哥倫比亞冰原（Columbia Icefield）！

清晨八點，白雲已經到齊，一條霧露凝聚的帶子披於半山腰，陽光尚未展現熱度，光彩自遠山開始。窗外攝氏五度，雲任意遮擋，山嶺可還睡眠？山上積雲如覆雪嶺間身影多變，崇山峻嶺如廊廟又似一幢幢藏著祕辛的宮苑。泛黑山岩勾勒遐想深度，翠綠山麓、覆雪山脊為雲眷顧的高度。遼闊天外，大自然以各種姿態隨機演變，悠悠命運有誰理會？遊人禮讚風景，專家發現問題，唯多情有緣之人才得心凝神會其中玄祕。

陽光為山頂打上亮光，覆雪峰頂出現一幢幢茅屋，似遙遠國度的村莊，一回頭便又迷離。峰迴影轉，我似精明卻又迷糊，連收訊都斷絕之境，只有想像仍然暢通。突出山岩顯露雪的厚度，積雪如波濤狂瀉而後淨化為一條條雪水。

坐上巨型遊覽車前往冰原，天寒凍心卻暖熱，那可是漫天冰封奇景。巨輪加高了座位行於陡峭斜坡，向上攀爬然後緩降進入冰原。雪融緩慢，碎冰如鑽於日光下瑩亮耀眼，冷冽情節正在上演。遊覽車天窗藍天白雲交會，山麓底下處處有崩石散落成星羅棋布的景觀。

午後打個盹便又神清氣爽，四輪繼續向前奔。

阿薩巴斯卡瀑布（Athabasca Fall）前漩渦迴繞，於岩上留下一道道水痕。山岩交錯、夾擠、推讓成夾道，道旁水流潺潺，寧靜的山需要呢喃水聲，多少歲月迴轉才得此深刻景致。蒲公英排站路旁，車過風起便飄起漫天飛絮，一彎轉，換成小雛菊引頸，離鄉千萬里，路上竟有此溫馨接送情，怡然風光讓人成為詩人。

往賈斯珀（Jasper）國家公園路上，樹林呈現繽紛色彩。午後雨點飄落，山城的雨顯得內斂。一旁黃紫色小花自石縫中鑽出，微小卻強韌。纜車節節上升，一段接一段試煉著膽量，寒風拂面，向天山嶺通往未知前路。近峰頂與鄰近群峰等高，目光平視便將雲朵盡收眼底，並意外摸著夏日最後殘雪。俯視山下綠林中有彎彎的河流，淺藍圈圍著靛紫色，上天畫筆於此揮灑得最精湛！

雨隨著纜車下降，風自四方將之拂亂，垂直、傾斜，而後拉成一線線游絲，橫行的雨與我視線交錯，雨暫歇，心中的雨線仍連續著。

白天來不及遊覽金字塔湖（Pyramid Lake），趕於夜幕低垂前驅車前往。至加國已經第十天，今晚第一次見著月亮。月如細勾掛不住任何重量；靜謐之湖，船隻倒覆岸邊，好一幅沉睡的湖畔景致。夜深濃，山影月色浮映湖面，微冷夜氛適合閒步，亦宜於房內拉開窗簾，讓忙碌習性自動緩和。想將眼前沁涼化成甘露存放心中，日後取出聞嗅，勞頓心神便將恢復清新。夜幕盡垂，舉目眺望白天攀登之山，一幢小屋於空中閃出光亮，岩石駐守高山，小花於風中沉睡，山頂的積雪是否依然？

草叢裡的梅花鹿

今天的雲怎麼了？集體滾落將洛磯山遮掩掉一大半。油已加滿，咖啡入腹正要趕路，說時遲那時快，一隻梅花鹿頂著華貴鹿角於路邊汲取草香，驚豔得教人再次心神綻放。啊！那血肉生出的鹿角是世上最美麗的樹，純稚眼神讓我心中小鹿持續撞了好幾里路。

過了省界便有時差，雙輪逆轉時針向宇宙討回一小時。四輪快馬加鞭，綠林當中湖亮如眸，彎河如眉溫潤迴繞，山岩穿戴一身雲彩。眼前青山親臨湖畔，將湖色浸染得更深邃。雲慵懶無心起飛，於山麓留下漫漫身影，明暗教人捉摸不定。

車將離洛磯山，不捨眼神加緊環視。旅行的路總有終點，生活卻是日復一日。

河流又回到路邊，加拿大人山行習慣點亮車燈，漫長的白天可供遊興馳騁。出了洛磯山，小黃花依舊引頸張望來車，傾斜之樹似要伸入河裡。道路往上升，雲墜落前方、爬起，視線隨之升起，拉出滿天雲層；再往前行雲又狂野起來，將遠山五花大綁，群山露出無奈神情；積雲壓低，連綿樹梢有雲霧籠罩，雲如階梯引領目光上山，雨自雲中落下，成為車窗前不忍拂拭的晶瑩；雲於樹叢各自散開，化身裊裊輕煙，而後雨又狂亂，與車前雨刷交疊揮灑著聚散因緣。

荒野趕路超越前車成為僅存遊戲，女兒睡醒，紅潤兩頰恰似可愛小鹿。異國牛羊不需相認，沒有言語即無阻隔。雲間開出滿路陽光，整片枯黃亦是風景。漫山枯樹底下綿延著油綠草原，草與樹相映襯，氣候主導生態，方向盤轉出漸強與漸弱，四季是大地永恆之歌。

接近甘露市（Kanloops）房車絡繹於途，旅行的家讓人難以超越。時間隨著油箱裡的油漸漸耗損，說好親近大自然，心底卻也期待著人煙。烏雲盤據中央，白雲亮在底層，而後是一道道深淺間隔的霧露。

這兒的山與洛磯山明顯不同，山頂蒼翠山麓只有小灌木，半裸山形別有清新動人韻致。人少山多，遼闊空間予人尊嚴及努力範圍，一卷卷乾草散布整地後的田園，整片山穿戴同色系衣裳。

Whistler 99 south公路兩旁是青山碧水，前山又見積雪，水流潺潺，一條條木橋跨越其間，蜿蜒的路、靜謐之橋，一年將被冰封幾個月？雲行山路，突然間鄉情跌滿山谷，雛菊、薰衣草、小麋鹿無法安慰我！

夜宿Whistler Villege，於冷冽中守著爐火擁抱兒女，想像幢幢小木屋於雨露中沉睡，每扇窗皆藏微光，愈夜溫情愈濃郁。今夕何夕我身在哪裡？群山環繞休憩盆地，九月後氣溫直落雪又紛飛，尖斜屋頂年年承接著新雪。

行往海天公路(Sea to sky highway)，黑色山岩沉積山的莊嚴，綠樹則以蒼鬱勾勒它優美輪廓。車輪加快山影迷濛，島嶼湖泊間散布帆船點點。自溫哥華高橋下望，但見巨輪行向出海口。夜宿高樓，窗外車燈川流不息，夢中繼續趕路，山嶺層層後翻，綠水曲折環繞。

翌日於微冷陽光中坐上馬車遊史坦利公園，一邊是船隻棲停的港灣，海鷗於達達馬蹄聲中盤旋，船棲篷裡，樹影之外是帆船、堤防與橋。自行車和溜冰者輕盈越過，乘坐馬車穿進綠林，人鳥各自悠閒。一隻小松鼠突然迸出嚇壞兩匹壯馬，引來馬車些許不安。夏日玫瑰為加拿大彩妝，長橋接連的島嶼，視野隨想像起落延伸。

旅程已到尾聲，清晨下過雨，潮濕視野多了層冷，臨去前一隻鷗鳥飛來陽台，似向我告別般。再見了，溫哥華！

雨落車窗拂去又滿，一隻隻花傘於眼前撐開，告別臨海高樓及街燈下搖曳的花籃！

機翼起飛，海鷗被留岸上，別了，這半月來的清涼記憶。

緊閉遮窗佯裝黑夜，十一個鐘頭飛行將轉回原來時空。藍天如海，白雲是一波波潮浪，感覺身體逐地下沉，田園房舍重回眼前，熱空氣迎面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