遺憾的抉擇 我們也不想這樣?圖/羊瑪
文/朱茱 圖/羊瑪
沉睡中,突被刺耳的電話鈴聲驚醒,原來是大伯打來的,我說老公出差不在。「爸爸剛在家跌了一跤,現在送進加護病房,今晚由我看著,明早大家都得上班,爸就交給妳了。」大伯語氣凝重的說。
公婆一共有三個兒女,兩個兒子和他們同住一個城市,一個女兒遠嫁美國。二十多年來他們待我視如己出,婆婆在公公出事後只通知大伯,就是不忍心在半夜驚擾常犯偏頭痛的我。
放下電話後,整晚輾轉難眠,天一亮就飛車趕去醫院。
這是我生平頭一遭到加護病房,迎面而來的是超強的冷氣和四處瀰漫的酒精味;刺眼的日光燈下十幾台呼吸器嗡嗡齊鳴,讓人的心跳脈搏都忍不住跟著發狂起來。
躺在病床上的公公,像是熟睡在平和的夢境裡,九十五歲的他,手還是跟以往一樣溫暖,只是胸口得隨著口中插著的呼吸器用力上下起伏。焦急的婆婆認為老伴應恪守「日出而做,日落而息」的規律,她固執地搖晃公公一動也不動的臂膀說:「阿偉,阿偉,你醒醒啊,不要再睡了呀。」
正不知該如何為公公解圍時,主治醫生來了;他只用了兩分半鐘說明公公目前的狀況後就匆匆離去,留下傻眼的我和頻頻點頭道謝的婆婆。
「小茱啊,剛才醫生在說什麼?他像急著要去趕火車一樣,我一句也沒聽懂。」婆婆揪住我問。此時,覺得婆婆愈來愈不靈光的耳力,真是上帝給她的恩典。
公公已經是重度昏迷,醒來的機會幾乎是零。面對咄咄追問的婆婆,我內心掙扎著是否該如實說出。
就在內心呼喊該怎麼說的同時,靈光乍現脫口而出:「媽,醫生說先讓爸好好休息,他們需要再觀察幾天。」
「對吼,應該給你多睡一下啦。」婆婆一邊在公公耳邊低語著,一邊仔細地為他整理身上的病袍,對他的康復有著全然的信心。
隔周,三個兒女全都到齊了。眼看老爸持續昏迷不醒,大家心急如焚,不停詢問醫生該為他進行何種醫療措施。
其實,公公早在健保卡的個資上,填好昏迷時不做積極或侵入式的醫治,但醫生最終還是會尊重家屬的意見。
一個月多來,公公藉著逐漸加重的藥物和盤踞在嘴裡的呼吸器維持生命。除了全天候的口中插管,凡是進食、排泄、抽痰都得靠管子。一向好面子愛打扮的公公,變成一個不能自主的肉體,他的天地只剩下一張病床。
然而,他的兒女似乎沒人聽懂醫生說,九十五歲的父親就算存活也是個得做氣切的植物人;他們讓老爸爸孱弱的身體接受一波波的蹂躪。大家每天上班似的輪流來探視父親,期盼他的狀況穩定後好進行更為有效的治療。
一個獨缺公公的家庭會議後,大伯在老爸腦部手術的同意書上簽了字。
手術前一天去醫院探視公公,看著他煎熬在呼氣吐氣咳痰的極度痛苦中,幾度甚至岔不過氣來,我真是難過極了。腦海中浮現一個畫面:「兒子小時候氣喘在深夜發作,老公出差不在家,公公接到我的電話後立刻飛奔而來,抱著孫子往急診室衝,一邊心疼孫子口鼻被迫蓋上不舒服的呼吸罩,一邊還要忙著安慰手足無措的我……」
公公手術後因多重器官衰竭,兩天就走了。
我和老公搬去陪伴孤單的婆婆。一晚,聽到她房裡傳出喃喃啜泣聲:「阿偉啊,我知道你走的時候好辛苦,我們也不想啊。你為啥不來告訴我該怎麼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