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朱茱

退休後的老爸生活沒了重心，我一得空就約他出來吃吃聊聊。

前天中午和爸爸在外飽餐一頓，他端起香濃的拿鐵，孩子似地大口牛飲，我忍不住笑他：「爸，你的白鬍子該刮一刮囉。」拿起紙巾幫老爸擦拭嘴角上沾的奶泡，指尖輕觸到他臉上那道細細的疤痕，一個鮮明的記憶驀然從腦海裡浮現。

那天，老爸拎著親手做的蔥油餅，搭公車轉捷運來看外孫，我留他在家嘗嘗我新學會的幾道家鄉菜。飯後，他窩在客廳裡看電視，我進廚房收拾善後；突然聽到砰地一聲，等我衝進客廳時，老爸已癱在地上，旁邊躺著兒子傾倒的變速單車。

眼見徐徐滲出的鮮血爬行在爸爸的右臉頰上，我快步上前將他扶起，再往藥櫃子奔去。一股涼意從背脊竄到腦門，微顫的手將灑滿雲南白藥的紗布重重按在爸爸流血的傷口上，一直等到血止住了，怦怦作響的心跳才得到安撫 。

「老爸，你怎麼把孫子的腳踏車當成健身房的飛輪玩？拜託你別這麼頑皮好不好！」我一面將厚厚的消炎藥膏敷在凝血後的傷口上，一面繼續叨念著：「爸，您已經是八十歲的人了，怎能碰這種年輕人的玩意兒？唉，你真是……」

一向愛說話的老爸，默默地任我在他臉上施行不夠專業的急救，還得忍受我的「勸告」。當我拿起ok繃往阿爸的臉頰湊去，一抬頭接觸到他既落寞又無奈的目光時，嘴裡掃射出來的連珠炮霎那間在空氣中凝結。

「有很嚴重嗎？ 」阿爸故作輕鬆地問。他在我遞來的那面鏡子裡端詳了許久，嘆了口氣說：「爸爸真的老了。」我轉過頭深深吸了一口氣，將差點溢出眼眶的淚水吞了回去……

前日的太陽似乎收臉地特別早，吝嗇地不肯多停留片刻，窗外街樹被向晚的涼風吹得直不起腰來。老爸喝下最後一口拿鐵咖啡站起身說：「我得回去幫妳媽煮晚飯了。」

我想叫車送爸爸回家，他卻堅持要自己坐捷運，最後當然又是我投降了。他壓低了音量對我說：「放心，爸爸還沒老到走不動路。」

目送老爸踩著緩慢的步子沒入一波波湧進捷運站的人群，轉頭看見一位年輕的父親揹著女兒的書包，一旁的小女孩緊抓著他的手蹦蹦跳跳過馬路。這畫面，好像彼時的老爸和我。

上幼稚園的第一天，爸爸來接我放學。我因為過度興奮，一下課就往外衝，不小心跌倒在尖銳的碎石子上；我依稀記得當爸爸將鮮血滿面的我抱起時，那雙巨大的手是如此溫暖安全。

小學三年級的一個颱風天，因為風雨愈來愈大，學校臨時決定提早放學，所有坐校車的孩子立刻上車走了，平日我得走路回家，望著被雨水逐漸淹沒的操場，急得快哭出來。

當爸爸開著他那台老爺車出現在近乎汪洋一片的校門口，捲起褲管涉水踏入校園，將蜷縮在樓梯間的我高高舉在他的肩膀時，我當下真的相信他就是電影裡的超人。

老爸，就算您如今已步履蹣跚，視茫髮蒼，您在我心中仍是永遠的超人啊！

（本文由「台北市閱讀寫作協會」提供http://mypaper.pchome.com.tw/melodywang1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