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劉思坊
曾經經歷過一段就算寫完了滿意的稿,但怎麼樣都不被刊登的日子。在讀者只有自己一人的時光裡,我習慣將退回的稿排上序號,做為一種辛辣的提醒,當數字愈來愈大,夢就愈來愈小。為了維護這衰落到風一吹就熄滅的火苗,我必須學會在風起的時候低身蹲踞,在眾聲歡鬧的時候轉身孤獨。偶爾聽見人抱怨「趕稿」,我就像是發育不全的女孩凝望踏著高跟鞋的成熟女人,心裡總是羨慕。文字能被預約,被等待,被篤定地印為鉛字,就已經是最大的幸運了,還有什麼好抱怨的呢?
而我終於幸運地在半年前加入了「趕稿」的行列,重複著每周乖乖繳交作業的生活。而這世界上的某個角落,總會有不認識的人,不經意地看見這些練習。只是這區區幾個段落的短文,有時也得磨蹭個幾天,寫完了放進抽屜裡釀著,運氣好時一釀就滿意,運氣不好時,還得及時抽換寫壞了的題材。
這些每周被刊登的文字,卻背著我洩漏著時間與空間的流動軌跡。文字本來自然中立,如新開封的海綿球,鬆軟乾淨,但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便偷偷吸附著作者不願透露的行蹤與祕密。天氣燥熱時的倉促眼神,陽光和煦時的慵懶口氣,總還是不小心流露紙上。不管怎樣小心,都無法完全避免他們的逸出。
於是《行路周記》,記錄的不只是行在路上的所思所見,那些不想被記下的風景,竟也像是個附身在文字背後的小靈魂,有著活脫脫的能量,企圖從我選擇的文字中翻身跳躍而出。就像《神隱少女》裡的千尋、一轉身就被具有靈力的小紙人纏上,緊黏在背後,跟著她出生入死。
重新閱讀這半年寫下的《行路周記》以後,我才意識到這些自行飛跳出來,有著主體個性的風景,竟成為了印證著生活遞嬗的重要物質。他們就像是電影中水上列車所經過的景色:浮動的光影,逝去的雲朵,湧入窗內的霓虹燈光,以及透明著身體,壓低著臉龐,默默上車與下車的乘客。這些無關緊要,不斷隨著環境流動,一閃即逝的風景,卻不經意地成為敘事的副線,永遠附身的幽靈。
謝謝你們陪著我,或者經過我。(本系列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