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劉思坊
後座的孩子因為飛機氣流不穩而大聲哭叫,他遮著耳朵面露愁容。他向我解釋,他知道帶小孩坐飛機的辛苦,但因為先天對聲音的接受比常人敏感,正常音量對他而言就已是大吼大叫的程度了。而我恰恰相反,小時候身邊的人老愛大吼大叫,耳膜已受損,因此每次遇到那種在台上說話堅持不用麥克風的人,就只能看著演講者開闔著嘴,像一隻吐著泡的金魚,在水中誇張地舞動著鰭,對著我空吐著泡沫。
但話總是這樣說的:老天剝奪了這個,就會以那個補償。雖然聽力老是無法通過健康檢查的基本標準,但我的嗅覺卻是出奇的靈敏。一進入房子內,我可以立即知道糞管的位置,即便是新蓋的大廈,我也可以辨識出來。更不要說霉味,腥味,潮溼浸潤,動物屍體等等腐敗的氣味,即使隔了很長的距離,還是輕易地像牙籤般挑起我緊張不安的神經系統。旅行時,也會因為旅館裡一張老舊的浴簾上沾附的各種溼黴的氣味,便感覺到鬼魅在室內迴旋不去,夜裡爬上肩頭,盯著我的眉眼,讓我無法安眠。
所以,我這好鼻師是有能力限制的,只會聞壞掉的東西。好的,值錢的,倒是一點都不行。聞到濃厚的香水就頭痛,咖啡的好壞也辨別不出來,這世界需要調香師需要咖啡師,卻沒聽說過需要個聞臭師的。看來我可能還是要發展其他的能力來謀生。
藏汙納垢,暗角處處的城市,總帶給我許多嗅覺衝擊。台北是泡在浸過雨水的球鞋裡的腳,麥迪遜的夏天是湖面上的魚屍,舊金山是漏了洞的尿管,東京的谷根千一帶是外公家廁所牆角生長的蘑菇。我的城市記憶因此變得不怎麼浪漫,但這不代表厭惡,就像面對幾百年都沒洗過澡的貓,我還是可以把頭,塞進牠們已經發著油酸味的毛肚裡,不斷地憐愛著牠們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