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曹郁美

〈美麗島〉

我們這裡有勇敢的人民

篳路藍縷，以啟山林

我們這裡有無窮的生命

水牛，稻米，香蕉，玉蘭花

原詩／陳秀喜

歌詞改寫／梁景峰

作曲／李雙澤

演唱／楊祖珺

說起校園民歌的起步與發展，絕不能忘記李雙澤及他的那瓶可樂。

李雙澤的父親為菲律賓華僑，小學時他隨母親經香港來到台灣。一九七五年李雙澤於淡江文理學院數學系肄業，出國遊歷學畫，在歐美等地周遊，故其閱歷比別人豐富。

當時李雙澤在校內的一場演唱會上，揹著吉他、手持一瓶可樂，問台下觀眾：「你們為什麼要花二十塊錢，來聽中國人唱洋歌？」「我從菲律賓到台灣到美國到西班牙，全世界年輕人喝的都是可口可樂、唱的都是英文歌。請問，我們自己的歌在哪裡？」並引述作家黃春明的話：「在我們還沒有能力寫出自己的歌之前，應該一直唱前人的歌，唱到我們能寫出自己的歌來為止。」說完，便連著唱了國語、台語、西洋歌曲……整個過程稱為「淡江事件」。

接著數天、數月、數年之間引爆了「唱自己的歌」的熱潮，與楊弦的演唱會、唱片出版遙相呼應，算是一場以通俗音樂為前導的文化自覺運動。此後「唱自己的歌」不但是一句口號，更是青年心目中向體制挑戰的精神堡壘。

必須說，坊間資料常誤傳「李雙澤砸了那個可樂瓶」，其實沒有，那個瓶子完好如初地被他帶下台。應說：這個胖子李、這個胖瓶可樂，點燃了民歌的熊熊烈火；他們是媒介，一場音樂運動揚起的媒介。

不幸的是，次年李雙澤為救人而在海邊溺斃，得年二十八歲；壯志未酬，讓人同聲一嘆！好友胡德夫與楊祖珺整理他的遺物時，發現了幾首曲稿，〈美麗島〉是其一。

〈美麗島〉源於笠社女詩人陳秀喜的詩作〈台灣〉，原詩並沒有「美麗島」三字而是「華麗島」。當時於淡江大學德文系擔任講師的梁景峰讀了之後修改了歌詞，置入「美麗島」三字，又讓李雙澤拿了去譜曲，沒想到此名在後來產生重大影響：一九七九年一本黨外雜誌出現了，它名為《美麗島》。

同年夏天，新格唱片為楊祖珺出版專輯，主打歌是〈美麗島〉，結果唱片全面回收，銷售停滯。

同年年底，爆發了重大的政治反抗事件：高雄美麗島事件；今日的高雄捷運站有一站名為「美麗島」，即是緬懷紀念意。

一九九○年解嚴後的台灣，爆發了第一場街頭運動：野百合學運，群眾聚集在中正紀念堂廣場高唱〈美麗島〉。

最諷刺的是，陳水扁的總統就職大典中，邀請胡德夫唱了這首歌，數年後由施明德領導的倒扁運動中也唱了這首歌；想當年，陳水扁還是美麗島大審的辯護律師呢。當然，蔡英文的總統就職大典也少不了它。

這一切，恐怕是作曲者李雙澤所始料未及的吧。

更弔詭的是李雙澤把蔣勳的詩〈少年中國〉譜成曲，竟然也沒通過新聞局的審查。在政治敏感的時刻，一會兒說你有台獨傾向，一會兒說你為匪宣傳。那……該怎麼辦？都去歌詠山水花木、情啊愛啊就沒事了，對吧？李雙澤若地下有知，是否真要砸掉那個可樂瓶了？

如今問問年輕人「美麗島」是什麼，恐怕沒幾個人答得出來；但在四、五年級生心目中，這首歌是台灣爭取民主的精神標竿。

本曲有台語歌詞版，由巴奈演唱，而胡德夫也經常唱這首歌；巴奈與胡德夫皆是原住民，所以，最常唱這首歌的反而是原民，是不是很有趣？

還有，我總覺得這首歌像教會裡的聖歌。我不知李雙澤是否原本就有這樣的信仰，讓他受到薰陶？總之，整首歌以稍緩的拍子，表現出莊嚴、神聖、榮耀的氣氛，再加上歌詞優美，許多人唱著唱著會落淚呢。

總之，四十餘年前來台的李雙澤是「僑生」，他的自我覺醒之意識超過本地人，以驚天一「問」，開啟了一場文化運動。其實當時的他只是單純地唱歌、彈吉他、畫畫、與文化人相交，毫無掀起「運動」的想法，只是「逐夢」而已。

超越統獨、「逐夢」也「築夢」，這就是李雙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