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與圖／邱德宏

創作／王灝

雨落地原來是在感傷一段過往

落葉歸根免不了嗅出半點愁

雨乾了 葉腐了

終究也是一種解脫

明日的太陽是否還記得故人的身影

三月十五日埔里難得的不出晴了，我開著車向著霧氣蒸騰的遠山前進，迷霧多了點傷感，細雨綿綿多少也是為了好讓我們憶故人，今天是南投縣埔里藝術家王灝（本名王萬富）告別式的日子，這位與我相差二十六歲，有七本共同著作，結識近二十年的友人，不久前的元宵竟成了我們最後的一次見面，他集詩文歌書畫於一身，以台灣本土藝術運動者的姿態，展現在地的活力與草根的生命力，最後仍是在病痛的催命下辭世。

諧趣之人樣樣來

王灝曾經以四句聯〈王阿萬〉這樣形容自己，「在下小名叫阿萬，人矮腳短無啥扮，變東創西攏懶，黑白亂舞真悾憨」，王灝顯然是很諧趣的人，在南投埔里也是個響叮噹的人物；人稱「萬師仔」，能書擅畫、畫傳民謠、書載詩文、論體寫作、吟詩作對、譜曲寫歌、搞童玩、弄野趣、講授風俗民情、拉月琴吹口琴……真是變東創西，樣樣來。

王灝難免刻意讓自己落入俗里俗氣的氣氛中，自然而不造作，似乎掌握了他創作的大抵氣味。王灝可以以水墨闡釋禪宗公案、憶錄民謠曲趣、采探風俗民情和記取童玩野趣，也可以以水彩表現對鄉情的寫意，並且可以以漫畫方式戲謔俗世、消譴社會、訴情人生，在他的態度中，存在著太多的可能。他把畫當記錄，他的畫，文字註解是特色，沒文字，畫就沒意義，同時也是在彰顯要有人的味道、自己的想法，他把文學氣夾藏在刻意求俗的態度裡，表現一種更台灣式的水墨與文采。王灝說，「畫有因緣」，「一張圖完成後，會去跟人結緣，故事才開始」，誰收了這幅畫，畫又轉傳到誰那兒，被怎麼看待，被放掛在何處，都將繁衍出不同的故事，不是畫家能掌握的，就好比有次他看到自己畫的《茶葉圖》被放在廁所，與圖中「容得許多香」的題詞相輝映倒也是一種巧思，給人產生新的聯想空間，並且他也曾釋出畫作成為地方飯館的招牌看板，他認為，釋放自己的作品也是一種與別人互動的方式，讓畫放眼可見，自然會繁生畫與人之間的互動感受。

他的畫風草根，先色塊入體，後勾勒定態，慣用傳統民間類廟宇、似戲服之大紅大綠的色彩，以很花俏、很強烈的彩度表態台灣民俗的核心關懷與鮮明精神，或以黑白單色入墨，用墨味衍引禪味，悠幽表述參透「世俗人生」的自處價值。

他的書風標異，如枯枝下字，筆力奮朗，記趣俗透，無華無巧，態度清楚；王灝早期的字法很童真土俗，後期因筆法的老練，擅將字的某筆劃刻意拉長，單字構形常見且大且小、可傾可立，字體忽長忽短，字形亦正亦斜，延續土法煉鋼的趣味，打勢自如，筆觸磊落率真，出手毫無所拘，筆游心捷，很誇張地強調字句間的構局，純粹擺明字在畫面上的諧調與順眼，鋪排猶見隨心所欲下，定格的體態與章法。

王灝文學出身，詩作柔軟感肺腑，文筆深情透心肝，一如〈鄉道〉中寫到 「舉步間╲暮色就這樣紛紛落下了╲好似日子的翻轉╲不留一些褶痕╲只在西天╲渲染一些嫣紅與姹紫╲我們就這樣╲走在暮色下的歸途上╲回去╲只是為了亮起一盞╲盞燈╲只是為了燃起一柱柱香╲還有蘊釀飯香╲以及張羅親情╲雖然落日之前╲也有一些些汗水的淋漓╲而夕照╲這樣的行程匆匆╲這都只是日落之前的事╲讓我們快快回去╲水露即將降臨的這條路徑╲就留給夜色吧╲讓我們快快回家去╲煮一壺熱茶╲醃幾甕泡菜╲並細細品味電視機裏╲許秀哖的閨怨」。

唯留一生詩文歌賦書畫

王灝，多少是個自娛娛人的人，他懂得自嘲展智慧，他懂得自娛展才氣，他自詡是「文化的運動者」，更甚做為藝術家。他把藝術當成一場活動的元素，更把辦展當成一種記錄，可見是最懂得草根滋味的藝術工作者，以運動的姿態，身在基層，在歷史脈絡中扎根。

走過七十個年頭，近年來王灝身受高血壓等相關症痛苦不堪言，後又因膽管炎發燒而進進出出醫院，更甚至被誤判為癌症而意志消沉，沒想到再因脊椎開刀從此不良於行，終因一連串的折磨而離世。王灝一生不畏世俗眼光，瀟灑過活，衣食無拘，行止率意，即使不修邊幅，都表現出把人間當道場，做為一種多元和多變角色的人生揣摩，放意縱興不亦樂乎﹗或許這就是他晚年笑玩人生，笑弄人生百態的具體體現，只可惜，人身難得，經不起病痛摧殘已成灰，揮揮衣袖，擱筆掩琴，唯留一生詩文歌賦與書畫滋養著台灣這世代的藝文沃土，安息吧！

別了！王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