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與圖／石德華

「沒有錢，有什麼好管的？寅吃卯糧，有必要會計嗎？」台灣畫話協會剛成立時，接下會計工作的黃渭琴半開玩笑這樣說。

後來協會穩健成長，他又不時念說：「協會應該買一台咖啡機，客人來訪可以隨時沖一杯咖啡給他們喝」，「協會的列表機速度慢、印色差，該換一換」。

二○一五年年底，畫話協會終於有能力為自己添購一部咖啡機，換了一台列表機，但黃渭琴已經於十二月十一日去世了。

協會理事李淑玲老師每每紅著眼眶說：「每一次列印、每一杯咖啡，我都好想親口告訴渭琴，你看，這是我們最近買的。」

李淑玲是黃渭琴的高中老師，她回憶校園裡的渭琴，安靜、用功、聰明，擅長下圍棋，是常和老師們對弈的高手，在並不強調升學競爭力的特殊學校，為了考上大學，小兒麻痺拄著鐵支架的他，極其辛苦的遠從彰化伸港鄉迢迢到台中去補習。逢甲大學財稅系畢業後，他順利通過高普考成為國家公務員，先在國稅局任職，後轉調到學校的總務單位。

渭琴很早就明白，知識是獨立的要件，而絕不麻煩、牽累任何人，是他給人的最鮮明印象。

肢體的障礙，移動必然不方便，渭琴的狀況尤甚，他的鐵衣直穿到胸部之高，無力的肢體必需撐擔極沉重的鐵架，背過他上金門翟山坑道的協會之友謝金龍先生，曾很驚訝的說：「他簡直全身都是鐵」。

二○一四年七月，我隨行畫話協會的金門畫展，那一天，我和渭琴同時抵達遊覽車門邊，我問要怎麼扶他？他搖搖頭，眼鏡後透出的眼神溫和堅定：

「不必，真的，不熟練的施力，會讓我更加吃力」，我於是先上車，回身，佇看著他，將支架倚車門放妥，放手瞬間一個使力讓整個人準確趴仆階梯，用雙手的力量，一吋一吋拖帶自己，慢慢往上挪爬，然後，沿扶欄杆站起身來。我才遞上支架。

買下生活機能良好地段的房子，穩定工作獨自生活，不麻煩人、不牽累人恐怕並非渭琴的客氣禮貌，而是他從年少就不懈敦促自己，一定要完全實踐的生命信念。

因為動作緩慢，渭琴選擇少出門，也從不參加活動，自從接下協會的會計工作，每有活動他都積極參與並提早到場幫忙，跟著協會畫展還可以四處旅行，遼闊視野也改變生活，看見協會孩子滿足快樂的神情，以及家長對身心障礙孩子無怨的呵護付出，渭琴對理事長蔡啟海老師說：「成立協會真是一件有意義的事。」

二○一五年櫻花紛飛的三月，畫話協會去到日本。與日本東京鹿本學園舉辦的藝術文化交流活動，除了畫展之外，還有雙方溫馨的同桌交流，這是渭琴第一次出國，同桌交流時他和日本朋友以筆交談歡喜諧融，是協會最驕傲的外交代表。

後來渭琴雙胞胎姐姐告訴協會，回國後，一向寡言的渭琴講了好幾天全都是日本，東京近代美術館、迪士尼樂園、上野公園如雪的櫻花、浪漫晴空塔……他不斷說：「只四天，太少了太少了」，「只有跟著協會他才能走這一趟」渭琴姐姐替渭琴鄭重感謝協會，而對蔡啟海、李淑玲老師而言，渭琴的離去讓他們結結實實學到及時，他們力排萬難幾近放棄的日本行，完美豐實了渭琴低調素樸的一生，將來，他們的字典裡完全沒有「困難」二字，為了這些孩子，他們說，去做就是了，而且要及時。

過大阪海關時，渭琴意外被攔下搜身，他身上兩瓶剛買的名牌香水被沒收了，那是他耽誤了一下團體集合時間，特別去買的，要送給姐姐。

渭琴受信賴的特質，被蔡啟海老師認定他是「萬年會計」，沒想到他竟先離開大家，協會決定將渭琴的照片輸出印成小旗，未來協會的旅行，一定會帶著這面小旗子，讓渭琴跟著他們去旅行。

日本行的照片裡，渭琴所有照片臉部線條都揚飛，他開懷的笑，笑在可能會被上野櫻花沒頂的美麗危機裡都不惜的純然暢快。

經歷生命的絕頂高峰，無憾，可以是這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