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默子

什麼是「苦勞」？對於四、五年級生而言，一點兒也不陌生，然而，對二十一世紀的現代人而言，則理解為是很辛苦的勞力付出。其實，「苦勞」這個語詞用台語來解釋最為傳神了。

偏遠的小村落零零落落只有三十幾戶人家，才入村口遠遠就望見一座簡易涼亭，和一間幾片石棉瓦搭建，可以擋風避陽遮雨的瓦屋。瓦屋內經常可以望見一個年邁理平頭灰白華髮的老爺爺，總是戴支墨鏡，雙手從來沒閒著，以毛筆沾墨在日曆紙上書寫，簡直比小學生還認真，一屋子都是寫滿了漢字日文國字的日曆紙。偶然的機會，我才知原來老爺爺是村落裡唯一受過教育的耆老。

老爺爺小時候家境清寒，三餐難有著落，而且家裡兄弟姐妹又多，為了掙口飯吃，一個個去有錢人家裡當「苦勞」，就連年紀最小的老爺爺也不例外，十歲就去一戶有錢人家裡當苦勞。

以前窮人家沒飯吃，就會把小孩送到還算過得去的人家裡工作，換來三餐溫飽，從早忙到晚地工作，而且不支薪，圖的就是為了填飽肚子。

老爺爺當年小小年紀便要拿起大鋤頭除草，有一次，因為重心不穩，一不小心竟往自己的腳踝鋤了下去。驚嚇的老闆娘趕緊跑回家喚來男丁背十歲的他回家，民國二十幾年，鄉下根本沒什麼醫生，當下就在泥土地上抓了一把土往傷口又抹又塗，才管不著什麼破傷風或細菌感染，然後院子裡的青草隨便一拔，磨成糊狀便擦了下去，再撕塊布綁起來，就這麼處理，替換了幾天自製的青草糊。

因為腳受傷，他暫時無法當苦勞，便跟在母親身邊，母親在隔壁村裡一戶人家幫傭。有一天，他撐著拐杖去附近學堂看到不少孩子在讀書，好生羨慕，便跟母親要求不要去當苦勞要去讀書，被母親狠狠地打了一頓，說：「傻孩子，學堂是有錢人家的小孩才夠格進去的。」

他因為腳傷無法當苦勞，連續幾天去學堂看其他小朋友讀書，老師眼尖看他一臉羨慕的神情，破例讓他不花錢進學堂。課堂上，他年紀最大卻是什麼都不會，真是鴨子聽雷似地，但他不灰心很上進，跟每一位小朋友求救，慶幸大家很樂意幫忙，才一個多月就趕上進度，三個月後的考試竟然是全班第一名。

老爺爺受日本教育，當兵也是當日本兵，他的漢文造詣全是自學來的，聽收音機一字一句慢慢學，聽唱歌學語文，看歌本練寫字，愈學愈有心得，而且也愈來愈上手。

因為讀了幾年書就不再去當苦勞，鐵路局缺搬運工，他很幸運地考上，可以邊工作邊自學，唱歌朗讀書寫，只要有空就不懈怠，有紙筆就是練字，從年輕一直到現在九十五歲了，從來未曾偷懶過。

這個年紀本該含飴弄孫共享天倫之樂，但因為孩子都在大都會定居，而他已習慣了鄉下生活，而且耳聰目明身體硬朗，於是堅持獨守一屋空寂。

逢年過節星期假日，孩子們會輪流回家陪伴，平常時日就聽聽收音機練練字，永遠都在學習中的老爺爺，從來不因為獨居而感到孤寂，比起小時候的困頓拮据，目前的生活對他而言，真是太愜意太幸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