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盧美杏
「妳要放棄急救嗎?」醫生突然的一句話把我驚傻住了。離父親被送入加護病房不到二十四小時,急救或不急救,如同莎士比亞在《哈姆雷特》裡的台詞:「to be or not to be,that is a question.」在生命的面前,面對摯愛的家人,我該做怎樣的選擇啊!
如同往常幾年的十二月,媽媽上佛光山參加水陸法會,我回家陪爸爸,在我的完美陪伴計畫中,洗腎的空檔日子,正好可帶爸爸到台南參觀奇美博物館,到屏東參觀老夫子牆及萬金天主堂。陪病假期正展開,爸爸卻喊著腰好痛,加上一向高血壓的他卻呈現血壓過低現象,我緊急叫了一一九送父親急診,經過X光、電腦斷層、超音波等等檢查,醫生宣布必須住院。
在亳無心理準備的情況下,被急診室醫師通知必須住進加護病房,父親一直催著我辦住院,還叮囑我要住個人房,我回他等加護病房出來,我們就轉到個人病房去。在等待被推進加護病房的時間中,爸爸還說:「奇怪,打了生理食鹽水好像比較不痛了。」我開玩笑說:「那還不簡單,我們回家也可以如法炮製啊!」我天真地以為多次住院的老爸能再一次戰勝病魔。
第一天住進加護病房已是傍晚五點多,六點多我們便被請出加護病房,那晚,我食不下嚥。好不容易熬到隔天十一點的探病時間,醫生告知父親血壓依然無法上升,他們使用了升壓劑希望能改善現狀,爸爸則叮嚀我下午要記得帶撒隆巴斯,他依然腰痛不已。下午再開放探病時,我帶了一點現搾果汁及水果等,卻忘了帶撒隆巴斯,父親臉上無限失望,我緊急叫先生趕快回家拿,在等待撒隆巴斯的同時,試著先幫父親按摩背部及雙腳。
不久,醫生來了,把我悄悄叫到一旁,問我是否要做任何插管治療?我慌了,什麼是插管治療?有效嗎?我完全不了解,那時父親意識尚且清醒,他一向求生意志堅強,再苦的手術都熬過來了,我回頭問他本人意願,他給了我一個堅定的點頭示意說:「好啊!」
關於急救,我才剛跟同事討論過,她也曾在面臨此問題時天人交戰,甚至,當她選擇不急救時,家人不甚諒解,所謂急救措施從插管到心肺復甦、電擊等等都算,到底該選擇急救到哪個步驟?或者自始至終都放棄?倘若未能與家人取得共識,究竟哪個決定才算正確?內心十分煎熬。
我把插管治療的難題丟回給老爸,但狀況並沒有改善,我再度被醫生要求必須立刻決定接下來的急救是否實施?慌亂中,我沒有思考能力了,急救,當然要急救,誰能放棄急救自己親愛的家人呢?醫護人員於是又進行了十分鐘左右的心肺復甦,然後宣告急救無效。
那些我在《實習醫生》或《怪醫豪斯》等劇集中看到的情節像跑馬燈般快速地在我眼前上演著,從進入加護病房到心跳停止,一如父親吃飯急、走路急的個性,連往生西方極樂世界也急啊。
儘管我不斷自責「如果早一天送急診也許可以立刻查出原因?」「如果不做插管,爸爸會不會少一點痛苦?」「如果改送大型醫院也許可以……」明知人生沒有後悔湯,何時放手?我依然沒有答案。這門放手的課值得敞開心胸,家人一起面對、學習。
(本專欄每月第二個周一見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