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廖淑儀

回到今敏的第一部執導的電影，彷彿一切真相大白，關於記憶、現實與夢境的交錯並置，原來在第一部裡拼貼得最洶湧、最複雜，複雜到只能打破一切邏輯性結構，才能看懂導演的鋪排。

大抵故事時間還是存在的，偶像「未麻」從歌手到演員的變化，從清純被擁戴轉變到演出各種成人戲碼，這個大結構中的衝突點引導著戲裡的夢境和現實，乃至幻覺和現實的不斷互相干預與削減，重疊重複，瞬間轉移，你以為導演喜歡蒙太奇式的同時性，事實上他整個超越蒙太奇，幾乎以幻覺夢境為主，現實為輔，對準人心的陰暗部分，一步步拆解下去。

所以，在電影裡，藉由夢境現實的交錯，已能看見導演一直以來關注的話題，例如化身：心底的那個我，會不會擅自行動取代現在的我？哪一個我才是真正的我？一個人信誓旦旦說幻想絕對不會變為現實，另一個卻說，如果幻影找到化身呢？

主角不斷從夢中驚醒，作為一位女優，崇拜她的男女不斷和她的心底自我混淆，成就邪惡，殺害破壞她的美夢的人，這裡我們彷彿看到在《盜夢偵探》中那個巨大夢境的遊行象徵，導演總是陷在夢境的幻覺裡，不斷地向人性拋出自己的提問。

而女優，似乎也是導演一直以來都喜歡運用的角色。女優多變的身分，正好作為時間與欲望轉換的一種比喻，她對自己的期望，別人對她的投射想像，讓這個角色可以藉由演員的身分多重變化。一如後來成形的《千年女優》，在時間的夾縫中見證人心的變與不變。

能這樣看著一位藝術家，系列性地處理這些關注的主題，變化不同的戲碼結構，其實非常過癮。他似乎一直在提出一個問題，假使我們夠平庸，對於現實無感，日子可以毫無新奇地一天一天過下去。直到有天面對無常，面對人世間的轉變，懷疑升起，一切就會開始變質，你開始向自己看，那時到底是夢境會吞噬現實，還是現實會跌入夢裡面呢？我們在意識與無意識遊走，本來弄得清楚的夢境和醒過來的現實，會不會一夕之間完全瓦解呢？

作為一個新世代的動畫導演，他對流行文化（如網路與日本偶像和宅男迷之間的問題）非常敏感，這些外在的結構問題，變成他提問或設計情節的最好架構，也成為他作品堅強的時代脈絡感，《千年女優》、《藍色恐懼》乃至《盜夢偵探》都有這樣的架構，導致他幾乎可以與《攻殼機動隊》這樣的動漫放置在一起討論。這是他最有趣的地方：在夠新穎的外表下，原來藏著一分如「莊周夢蝶」那樣的悠遠亙古的情懷，而古今中外的提問毫無二致，人性底層彷彿就是完美的幻境，穿梭其中的人們其實甘之如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