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洪冠諭
國小六年級時,我與叔叔在院子中聊著隔天的畢業旅行。他給了我一千元,要我玩得愉快。叔叔沒說要紀念品,但他是想要的,照片中的風景,也是他想看的。雖然他總說他都去過了、玩過了,但他是想要的。而我卻讓他默默的失望。
國中入學那天,叔叔看到我的鞋子快壞了,便去買了「NIKE」鞋給我,就像那年所追逐的「潮流」。之後又用新腳踏車換我的破爛腳踏車,我總是邊騎那台「小藍」,邊想起當年的軌道車。
叔叔家養雞,有工作便會安排我去賺「零用錢」,以此表達他對我的疼愛與教育,不讓我有不勞而獲、伸手要錢的壞習慣。等我愈長愈大後,叔叔所安排的工作便愈艱難,以此來讓我了解到賺錢的辛苦與積蓄的重要,同時更以鍛鍊我的體力為主要目標,以應付未來的挑戰。
英雄老了、憔悴了,在許許多多的憂愁下。他的哥哥將家產變賣,只因簽「大家樂」慘賠。而他認真養雞,賠錢了卻求助無門。
每年七月,英雄都要忙著幫忙採荔枝與照顧那些雞。有一年,英雄因為有十棟雞舍的雞要養,便雇用了他的姐姐並瞞著父母,不要讓他們覺得她是有條件來幫忙的。某天下午很忙,英雄的姐姐回家睡午覺後就沒來了,他很著急,電話那頭她說馬上就到,直到天黑。
「妳明天不用來了喔!妳明天來了我是不會給妳錢的喔!」電話這頭,英雄很生氣。
隔天,她果然沒來。英雄到達「田寮」那邊的雞舍時,發現她已經將之前送給他的那些電風扇給載走了。
「現在是夏天,溫度又飆到三十幾度。」英雄說。
眼前所見是成群的雞屍體,都是熱死的。
「我從小就開始採荔枝,做家中大小事,沒有苦勞也該有功勞,長子跟我不應該差這麼多,兄弟姐妹不應該做到這麼絕情!」從此,英雄封閉了自己。
那是個悲慘的暑假,英雄忙不過來,許多雞都熱死,慘賠了數百萬。加上父親的偏心及姐姐的絕情,種種打擊使英雄開始墮落,意志消沉。不知這時英雄的內心是否在唱著那首,〈忘情水〉。
「如果你不曾心碎,你不會懂得我傷悲,當我眼中有淚,別問我是為誰,就讓我忘了這一切。」
長期的喝酒與鬱悶使英雄中風了,像是有心電感應般,當晚,我夢到英雄死了。早上一醒來,我馬上衝去英雄家,發現全家人都到齊了,唯獨英雄不在。我心想:「也許是因為不想見到他們而出去吧?」
聽到英雄中風的消息使我愣在原地,去醫院的路上我一直騙自己說這只是一場夢,不斷想著今天有哪些事情不合理?甚至捏起自己的手,努力的想從夢中醒來,可是,這並不是夢。
病床前,英雄不管自身的虛弱,只是不斷擔心著那些才賣一周的雞,如果不快點賣掉,就會因為太老、太重而賣不出去。英雄激動的抓著床沿,努力的想要站起來,我看得心很痛,卻又如此的無能為力。
幾周後英雄出院了,身體無礙,只是左眼會三不五時就抽動幾下,每次看到都覺得很不捨。但後來想想,劉德華如果這樣的話也一定很多人覺得很帥,很英雄,我就把後遺症當作是在眨眼「電人」。然而,天天量血壓與吃高血壓藥,也成了英雄的「新習慣」。
自從中風之後,英雄就很少開車了,當我再次坐上他的車時,他自嘲車子像垃圾車一樣,少了歡笑。那可是載我去過無數地方的車,我的心也因那些旅程而遼闊,但現在英雄的心卻變得愈來愈狹隘與自卑。
英雄的朋友漸漸少了,英雄的父親因為英雄跟他賭氣不採荔枝,而極少跟他講話。英雄的姐妹們也因之前的不愉快而不相往來,即使偶爾見了面,也像陌生人一般。當英雄的身體恢復得差不多時,內心的鬱悶卻也跟著恢復。
英雄變得不愛出遠門,每天只是去附近的檳榔攤看電視。英雄出院後曾經戒了檳榔、戒了菸、戒了酒。之後卻用鬱悶來點菸,將話語隨著檳榔汁,吐落於杯中,丟棄。
英雄失去的不是錢,而是日漸下滑的信心。英雄,你忘記買燒烤時的感動了嗎?那時候你說不要買太多,你沒什麼錢了,那種雖然沒錢,但食物顯得格外美味的感動。當你漸漸凋零,我卻顯得無能為力。英雄老了,事業與健康都走下坡,每天受著絕望的折磨。那張像極了劉德華的臉,卻也抵擋不住歲月的風霜與人生的無奈。
我才明了,英雄並不是無所不能,就算是英雄,也有無法戰勝的敵人。
「柏宇啊。」
當你再次呼喚我時,我將成為你的,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