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雲和/文字整理

趁著孩子專心塗繪著手邊畫作，我和楊老師悠閒地聊著，有時是被孩子氣得半死的事，有時是孩子經典的對話，有時講著老闆的壞話……這一星期一次的早期療育課，從旁觀察老師和孩子的相處，讓身心俱疲的我，也獲得極大的心靈療癒。兩年多的課程已接近尾聲，孩子和我都準備好面對未來的小學生活，心情輕鬆不少。

我老大是個男孩，活動力強，口語發展慢，帶起來很吃力，讓職業婦女的我備感壓力。隨著女兒的出生，生活擔子變得更重，加上工作上既要面對病患，又要面對不合理的制度和難纏的主管，導致身心都開始出現狀況。

那一年農曆過年，在娘家聚會中，我因為一件小事，失控抓傷兒子的臉，並用枕頭狂打他的頭……我意識到自己生病了。經過一番長考，我遞出育嬰假的申請單，想好好思考自己的下一步該如何走。

那段時間真是我的黑暗期，醫院診斷我的孩子有亞斯柏格症，而且失去幹練職業婦女的光環，我好沮喪。在這個東方重男輕女的社會價值觀下，我一直努力想要證明女生不比男生差。

當時，我非常不能適應我只是某某媽媽的角色，生活重心除了家庭以外沒有其他。

我拿出最會K書的看家本領，把專業書籍全買回家，不管似懂非懂，都囫圇吞棗下去。但是這回我的理性思考完全當機，吞進去的那些醫學專業名詞，全化作可怕的夢靨……我夜裡經常失眠，送完孩子上學後，會忍不住打電話給前晚值班未歸的老公，狂哭著宣洩自己既無助又憤怒的心情。

現在回想起來，我一向循規蹈矩，求學就業一帆風順，穩穩地走在所謂社會主流價值的道路上。這樣一個從醫師變成病人家屬的我，的確很難調適自己的心情，從一個幫助別人的人，變成一個尋求協助的人。因為孩子的特殊需求，我必須當他的代言人，不能害怕各種形式的否定和拒絕，要尋求所有可以幫助的資源，這就是我的功課。

我的心理師告訴我，我很像一個第一次轉世投胎當女人的靈魂，非常不適應自己的女性角色。而腦中充滿著很多天馬行空想法的兒子，活脫脫就是個外星來的小孩，每次都跟我們爭論一些社會早就約定俗成，卻可能不是很合理的規範，是如何地無法理解。當好言相勸、引經據典，都無法說服他時，我會忍不住半開玩笑地告訴他：「你可能是第一次投胎到地球喔！都不懂我們地球人的規矩。」很有趣的巧合，我們人生的課題是那麼地相像，而我必須成為孩子的嚮導。

藉著撫育這樣一個孩子，我學習重新定義我的角色，既是一個稱職的母親，也是一個能在職場發揮長才的醫師。我重新回到職場，不再凡事親力親為，要求自己是個完美的無敵女超人，懂得尋求大家的協助：孩子在學校有老師幫忙，回家與先生徹底分工，共同承擔教養與家務的重責大任；在職場上重新界定自己的工作範圍，適時以團隊力量去照顧病人，不再當全知全能的醫師。

我那具備特殊才能的亞斯孩子，這輩子最大的課題，就是學會同理他人，與人互助合作，而我的課題則是如何誠實面對自己，堅定表達自己的需求。你看，我們是多麼微妙的學習共同體，在療育課程裡一起成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