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前鳳山陸軍官校同時舉辦黃埔校慶及紀念抗戰的盛會。我沒有迎向會場出席逗鬧熱,卻去聆聽一家人海外歸來漂泊的故事。
這是關於橋頭許家的故事。許將軍的堂叔許同進,在日據時代,被拉做軍伕,遠赴海南島為日軍工作。日本戰敗,許同進留居當地工作,乃至結婚生子。
日軍戰敗,許同進先以「日本兵」身分受到國民軍的猜忌,後又受共軍的質疑,生活頗多曲折與困頓。文革之後不久,即因傷病英年早逝。
時隔多年,五個子女長大成人,成家立業,各有所成。從海外傳來尋根溯源的願望。
兩岸風波平,千里一線牽,許同進八十五歲的遺孀,帶著子孫一團十餘人,回到了台灣,從台北一路直下高雄橋頭,尋訪迷失於荒煙漫草的祖厝。
聞聽海外有歸人,高雄許家殷切期盼。許將軍為他們準備了族譜、戶籍謄本、老宅院的陳年照片。
在他們下榻的飯店,許將軍伉儷為遠來的親人,準備了糕餅、多種時令水果作伴手禮。許同進家人也以海南特產相贈。血濃於水,雖然長年失聯不曾往返,但奉祖先堂號之名,幾句寒暄,即已水乳交融。
客人是鄉親,領頭的發言人,顯然是大姐。席間,大姐侃侃而談父親生前種種:在日軍兵敗之後,行不改姓坐不改名,即使遭到調查與誣陷,依舊不改其志。
在國共治理期間,許同進以專業技術博得信任,委以重責,受薪高於同儕。聽大姐條理分明訴說從前,眾人皆寂靜,高齡的母親暗自垂淚,旁觀者也動容。
許家大姐憶及亡父生前,面向台灣隔海眺望的身影。她知道父親身繫海外、心懸故鄉。
然而許同進早逝,埋塚海口,無緣於生前歸返故里。許家兒女有孝心,知道父親遺願,在母親的帶領下,一路以黑傘護持,捧著他們父親的神主牌,舉家渡海歸來。
大姐語重心長,向許將軍伉儷請託,讓他們的父親回家向列祖列宗面稟,並且位居許家祠堂。回家,一直是許同進的願望,如今得以遂願。
終於,失聯的串接了;失散的團聚了。一場戰亂,拆散了無數個家庭,遠做軍伕的台灣人,甚且成了落難的亡魂。
戰爭,是殘酷的;發起戰爭的政客與軍人是殘忍的。一場壯烈的對日抗戰,台灣人卻成了進退失據的夾層。許同進只是大時代悲劇下諸多不幸的代表。聽許家人訴說漫淹於海潮外的故事,聲聲鼓動,激盪人心。
我之所以深受感動,感觸良多,不只因為許同進和他的遺孀與家眷,更因為我的父親也有同樣的遭遇,所幸我的父親海外歷劫歸來,儘管留下肩頸幾道重創,猶能大難不死,親口道盡落難南洋的苦情。
七七,是值得紀念的日子,傷痛都該放下,亡靈都應歸位,但戰爭慘痛的教訓必須謹記,以為借鏡:絕不能輕啟戰端,絕不能禍起蕭牆,唯有做好戰備,才能免於淪為敵人刀下的俎上肉。
張博智(高雄市/備役上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