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李瑞騰
為了了解楊牧在編輯上的表現,我找出他主編的《現代文學》第46期「現代詩回顧專號」(一九七二年三月),我又讀到了辛鬱的〈豹〉。詩在第35頁:
有一匹/豹 在曠野的盡頭/蹲著 不知為什麼//許多花開著/樹綠著/蒼芎開放/涵容著一切/這曾嘯過/獵食過的/豹 不知什麼是開著的花/或什麼是綠著的樹//不知為什麼蹲著/一匹豹/曠野默然/花樹寂寂
我想起初識辛鬱的一九七○年代,我在華岡讀研究所,二十幾歲的年紀,對現實社會了解不多,對現代詩壇充滿了好奇。認識了張默,開始在他主編的《中華文藝》寫「詩的詮釋」專欄,一邊選人,一邊選詩,從紀弦開始,包括方思、羊令野、洛夫、張默、辛鬱等,因此很有機會認識詩壇的前輩詩人,參加他們的活動,總感覺他們對我的態度,友善中有點期待;我努力閱讀他們詩集中的作品,也翻閱各種詩選,看他們入選的狀況。
一開始我就想討論辛鬱,因我選的都是名作,所以〈豹〉是很可能被選到的。我從《八十年代詩選》找出這首詩,又把它還原到原發表的地方,也就是前面提的《現代文學》第46期,兩個版本不完全一樣,顯然是發表後有再修改,和紀弦的〈狼之獨步〉一樣,修改己作,形成一新的版本。我的詮釋文章〈釋辛鬱的豹〉刊在《中華文藝》第29期,在文末我附錄了唐代詩人李嶠的〈豹〉、里爾克的〈豹〉、張默的〈豹〉。我完全不知道辛鬱對我的分析有什麼看法,但我知道,他尊重像我這樣一位年輕的說詩人,用我自己的方式理解他的作品。
辛鬱後來寫了〈豹變〉,談他與《現代文學》的一段交往,發表在《文訊月刊》革新第十期(一九八九年十一月),也提到他修改成新的版本的事,但沒有解釋。一九九一年十一月,我把上海復旦大學葛乃福教授和辛鬱的通信發表在《台灣文學觀察雜誌》第四期上面,信的內容即〈豹〉之討論,針對葛教授的提問,辛鬱的回應非常具體而懇切。
我和辛鬱其實並沒有太多私下的往來,見面都在相關活動的現場,話也不會談的很多,但他似乎都知道我在做些什麼,總以他一貫的笑容表示他的理解。和他的詩壇朋友們最不一樣的地方,是他長期參與科學教育的普及工作,在《人與社會》、《科學月刊》做管理及行政的事,應該就是這些使他不像詩人那麼率性,他頭腦清楚,對朋友誠懇,對晚輩疼惜,標準的長者風範。除了寫詩,他也寫小說;最近幾年在《文訊》寫「我們這伙人」專欄,文筆輕快,有情有義,有史料性,可補文學史之不足。
他走了,走得突然。詩壇老人說走就走,連說再見的機會都沒有。我為此從書房找出他大部分的書。包括最早的《軍曹手記》,好像就只能以重讀他的作品,表示我的哀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