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林明昌
望風灑淚,嚎向曠野。四女兒女挐歸葬韓氏墓,韓愈祭奠畢,完成重大心願,緩步離去。
或許這個小女兒就是我害死的,韓愈不免自責。〈女挐壙銘〉說:「女挐,韓愈退之第四女也,惠而早死。」想當初,一時義憤上表勸諫,措詞較顯激烈,卻因而得罪天子,遠謫潮州。「一封朝奏九重天,夕貶潮州路八千。欲為聖明除弊事,肯將衰朽惜殘年」,比政壇失勢之懼與遠途跋涉之苦更令韓愈傷心的,是女兒女挐竟因而夭逝。
貶謫詔書一下,韓愈必須立即動身前往潮州,家眷依規定也不可停留京師。
這原是朝廷訂下的規矩,誰也無法違逆。只是此刻女挐重病在席,怎堪奔波!女挐得知父親即將遠行,抱病訣別,驚懼而悲痛。而後女挐只能任隨家人攙扶上了車輿,強打精神離開長安,當天是元和十四年元宵節前一日。天雪冰寒中,走朝至暮,不得好好休息,也無充足飲食,才半個多月,至二月二日終告不治,草葬於路隅,年僅十二歲。
次年九月,韓愈回調京師,途經女兒墓,作詩〈去歲,自刑部侍郎以罪貶潮州刺史,乘驛赴任,其後家亦譴逐,小女道死,殯之層峰驛旁山下。蒙恩還朝,過其墓,留題驛梁〉,長題中暗含憤懣。尤其「小女道死,殯之層峰驛旁山下」一句,何等淒涼。
詩中所言「致汝無辜由我罪,百年慚痛淚闌干」,又是何等悔愧。無奈的是此時女兒墓仍舊「數條藤束木皮棺,草殯荒山白骨寒」,只能暫留原址,尚不得移葬。直到五年後,韓愈任京兆尹,才得以易其棺衾,帶回河南,將女兒歸葬河陽韓氏墓。
把女兒帶回祖墓時,韓愈已經歷無數跌宕起伏,遭逢許多悲歡離合,深知是非成敗如雲煙之過眼,不足掛意,然喪女之痛卻縈迴於心。
他為女兒寫下感人的短文〈祭女挐女文〉。回想父女訣別之時,「我視汝顏,心知死隔,汝視我面,悲不能啼」,父女相視,悲慘絕望。文末,韓愈以慈父的聲調哄慰女兒之靈說:「無驚無恐,安以即路。」讓一切怨恨憂懼,隨風而去,幼女無辜,不必糾葛其中。
但是「汝目汝面,在吾眼傍;汝心汝意,宛宛可忘?」女兒天真童稚的容顏與哀苦恐懼的神情,又豈能遺忘?連累無辜女兒,韓愈更難以釋懷,「使汝至此,豈不緣我?」幾年前於長題詩中,韓愈已寫出「百年慚痛」的心情。女兒歸葬河陽的第二年,韓愈卒,年五十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