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吳妮民
從小,由於父親那邊親戚相當疏落飄零的緣故,除夕日我們這一家向來不恪守傳統,連同父親共三人,總隨母親回返娘家。外婆家位新營郊外的舊廍里,那是嘉南平原深處一小聚落,夜裡漆黑曠原上各戶點點黃亮的光,便是我腦海中恆久的年節模樣。外公外婆育四子一女,眾人攜眷歸來時,往往擠滿那屋舍裡灶間兼飯廳的邊隅。我猶能記得圍爐景象:孩子大人次第坐站,團團圈住四方桌成兩層人牆,要吃菜,手得紛紛穿過間隙挾食。
二十幾年皆如此的年夜飯,待得外婆也離世,便不再了。曾如磁鐵一般吸附大家的所在,失去引力,母親的兄弟們轉而各家自己張羅。彼時我任住院醫師,過年應編派輪值,亦未必趕得及與父母共度除夕。再往後數,這兩三年,我有了自己的小家庭,當我熱鬧了另一個家,方才想起,只生養了一個女兒的父母,到了每年此刻,都是怎麼過的呢?
除夕的桌上,若他處豐盛,相對地此處也許就要寥落清寂了。僅只兩人的年菜,很難備辦。那些菜式,要如何才能比日常隆重、卻又不過度鋪張地掩蓋自己的寂寞?
他們說,你不用擔心,我們會自己好好過。
於是,在爆竹聲最響的除夕和大年初一之後,初二——傳說裡祖先下凡來吃飯、因家中有「外人」便不進門是故出嫁的女人新年要迴避,直到此時回門才不致將娘家吃窮——這樣的一天,是特地為女兒們留下的節日吧。遂憶起好久不見的那幾房舅媽,當她們遵從習俗來到舊廍里過年,是否在騰騰溫暖煙氣中,也惦念著自己遠方的父母與手足呢。
今年亦然。我猜,待我們結束第一波團圓,大年初二敲開父母的家門時,父親會不會以一臉笑意迎接我,接著說:這兩天你不在,我和你媽,吃火鍋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