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K,所有一切我的幸福與憂傷都再與你無關,我曾對你這麼說。但我內心深處卻冀望著,你能理解我詩的國度。還記得,我曾提起,名詩人的母親嗎?多年前,她以九十二歲高齡病逝於榮總。詩人的母親慷慨好客,喜歡京劇,我曾經和她在新生南路的紫藤廬沏一壺溫潤的人文時光。她告訴我期待見到你這對社會運動有熱血的青年。
但從那時刻開始,你不再打長途電話了,你狠狠甩開我對你的譴責,漠然的丟回一些憤怒、哀傷的垃圾要我回收。我不能將那深情內斂的你和冷漠殘酷的你連結,自此,我的愛情開始淤塞,淤塞在每一次瀕臨崩潰瞬間,一直到詩人的母親去世,我麻木已久的心,開始以淚磚,建構我詩的理想國。後來,有一雙溫暖的手,代替你撫慰著我,那是我台北的情人,W。
我曾想過,寫詩能參透生與死的課題嗎?我歷經了親人的死亡、愛情的死亡、文字的死亡,我常在想死亡是肉身外在軀殼的毀壞,還是走向一切的虛無?多年前,我去參加一個詩人的告別式,那是杜十三的告別式。當時,我特別憶起杜十三的那首〈石頭因為悲傷而成為玉〉:「文字涅槃之後送去火葬場,留下的舍利子是詩……」我想,死亡或許是另一種生命的轉化,而詩,就是賦予一切新生的力量。而與你的分離,像不像愛情死亡與重生的輪迴,像不像詩的毀滅與新生?
TK,我曾以為十年前我們決裂,也是永恆的訣別,那時我幾乎厭世到連生命都輕如一行詩,怎知道多年後的今日,我們能在愛情之外,發展出一種相知相契合的情感。你在他鄉問我台北可好?在你的眼中,台北就像濃縮的台灣,美麗,卻帶點哀愁!我慶幸台灣這幾年環保、保健意識愈來愈濃厚,《看見台灣》的紀錄片更是炙手可熱。而這城市,除了保健與環保意識的覺醒,更是人文薈萃的搖籃,雖然,我台北的情人W曾和我一樣患了城市適應不良症,常常批判這冷漠、快速、競爭的城市,文化與教育事業容易淪為商業附庸,陷在優勝劣敗、斤斤計較的泥淖中,捐棄了生命層次的追求。而你和許多人都不曾發現,城市的邊緣,有這麼多愛詩的人,是柔軟了城市胸懷,拓寬城市的度量的魔術師。我的好友C說,寫詩也是一種心靈環保吧!幫人打掃那些淤塞滯悶的情緒,更是一種人生境界的昇華。
TK,不寫詩的你,過去常常送我拜倫、濟慈、聶魯達等人的詩集,但卻不知道我這些年,很喜歡周夢蝶詩中那種孤高、悠緩、脫俗味道,他的詩有一種以禪養心,遠離市塵,看似矛盾卻又追求和諧的大慈悲情懷。幾年前,我去看了他的《化城再來人》,那最後一幕,平靜的水面上,那一葉扁舟,往天上划去,有一種孤獨的飽滿,像是一首充滿禪意的詩。
而在愛情之外,我是否能像從前一樣,意興遄飛的跟你講著文學如同我現在跟你講詩的片段:我在同安街的紀州庵聆聽詩人的講座,我在溫州街的咖啡館讀著洛夫詩抄,我在麗水街的玫瑰園讀著白靈詩評,我在公館的茶坊釀一壺自己分娩的詩句,我在國家音樂聽的廣場外跟情人發表著我的詩之華……
這城市對詩常常是冷漠的,每當我坐上捷運、進入餐廳或甚至在路旁休息,就有一些年輕人拿起手機不停的滑著手指遊戲,我的幾個編輯朋友,常常一通電話,就熱絡的邀我寫幾本保健書、兒童書、心靈勵志書,他們從來不談詩。而為了生存及多年的職場歷練,我已經擅長繁衍出大量專業卻沒有溫度的文字,我亦能運用企畫、整合行銷、廣告文案在出版市場裡占有一席之地。
但我從來不想放棄詩,我欣慰你曾針砭我的詩,卻一直支持我寫詩的理想。記得你曾說過:「開闊的眼界,勝過耽溺於美好的愛情。」而我想跟離去多年你說:「開闊的眼界,美好的愛情,都不如一顆寬容的心!」寫詩,能讓我寬容,而不寫詩的你,現今是否能明瞭,詩對我無止盡的容納與包容。
TK,在Facebook有位詩友近來提醒,好久沒看到我發表詩了。而我,有多久不曾為你寫詩了呢?雖是如此,但我Facebook上的詩人朋友愈來愈多,他們的詩也如熟透的果,散發的詩香,芳馥四溢,不似我之前在競爭的職場裡,只看到詩的荒原,雜草蔓生。
TK,真是一個和煦的下午呢!已經四點了,懸在天空那枚太陽,如一首高掛的俳句,遲遲不肯落下,像是宣示著又有一個詩的盛世的到來。我微笑,起身,想著,是你引領我,來到這詩不落城,對比你的日不落城,我們已彩釉了不同的人生風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