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徐禎苓
迷路
我非常容易迷路。
在北京,從原中法大學離開,GPS就開始秀逗。只好按著百度地圖迷濛地尋找下個景點。左彎右拐,折繞許久,意外在五四大街遇見北京大學紅樓,它的前身就是京師大學堂,後為民初時期的文科第一院,陳獨秀、魯迅、胡適都曾經在此教書,當年愛國遊行和刊物印製也全都在此,是五四運動發源地。我才恍然以前的北大校址和現今並不相同。
看來迷路也挺好的,歧路風景比果直絕對的直行有更多驚喜和體驗。人生未嘗不如此,那些身懷故事的人,歷經人生巨變,途中可能有過迷惘,有過闖蕩,卻遠比順遂的人有著不一樣的眼光和姿態。
那麼,迷些路也無所謂了,反正,反正我們最後都會抵達終點。
問路
在陌生的城市遊走,除了憑靠手機內載的GOOGLE地圖,就是一張嘴。
「不好意思,請問×××(地方)要怎麼去呢?」
路人大多都會熱心指點,遠比GOOGLE指引還要快速、清楚。
我喜歡問路。不是貪圖便捷,而是享受和陌生人相處。某回,從上海虹口足球場的地鐵站出來,被亂七八糟的指標弄得一頭霧水,獨自在休業的商店街來來回回,遍尋不到出口。
隨口問了路過的老奶奶魯迅公園位置。老奶奶立刻熱切回應:「虹口公園呀,我知道,我帶妳去。」她拉緊我的手往前走,然後指著前方線路,哇啦哇啦說了好多話,但我辨析不出埋在鄉音底層的訊息,滿頭問號地望向她,簡單複述我聽到的片斷。她耐心再說一次,比畫前方、右側。半晌,我才終於懂她說的:「下樓梯後不要過馬路,不要過馬路啊。」我點頭。走了一小段,她又再後頭對我喊:「不要過馬路,別走錯了啊!」像祖母對孫女的殷切叮嚀。
我想起中學時,一回小考不及格被老師留到晚上。阿嬤擔心地從家裡走來學校接我。路上,她緊牽住我的手走,雖然路燈並不暗,但燈與燈之間相隔甚遠,以致中間一小截路晦暗難辨。偏偏,突然聽見同學喚我的名字,怕是被同學取笑,我用力抽回那隻被阿嬤捏在掌心的手。那抹充滿力道的衝動,想要急於向別人證明自己長大獨立,卻又知道自己其實幼稚怯弱。然後這一段路我都沒有靠近阿嬤,我走在她右後側,有點扭捏,有點心虛,有點不安。
可能,在所有長輩心中,孩子永遠是孩子,年紀不是依憑,身高不是判准,而像某種泛著時差的感受;不論是阿嬤的認知裡,或是上海老奶奶的視覺裡,我終是迷途小孩,永遠到不了岸;只能在旁側擔憂、再擔憂;指引、再指引。她們想用這輩子走過的路,回應我不小心的迷航,告訴我、帶領我,多走一段。
許久,我回頭,老奶奶還站在階梯上,那奶白的髮絲、紫紅色的棉襖背心和瘦矮的身體等比例縮小了。
等我終於看不到她時,我的手仍遺留被掐緊的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