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書中每篇故事,取自一個經典,象徵整部經的內涵,讓情節與整部經最深刻的奧義相呼應,因此書寫過程中,是文學的,是揉雜作者消化經藏後的觀點。
「啊!今天是佛陀成道的日子,我們摘點茶花來供佛吧!」
說畢,梁寒衣居士伸手採下一朵色澤柔和的山茶花。
「這支給妳。」她用極為溫柔的聲音說道,又探身採了一朵。
這個冬日,當我駐足在門前尋找叩門之處時,一位身著白衣素服的女子,踏著玲瓏的步伐而來,她是著名的佛教文學作家梁寒衣女士。
深居山中,早就將畢身奉獻給修行的梁居士,十幾年來,筆耕不輟,她冷冽又極富深意的文字,充滿文學況味的寫作,一直是文壇中極為奇特的佛學書寫作家。
梁女士生活簡樸,因長年茹素禪修,整個人煥發一種輕靈的氣質之美。在她優美如詩的文字,以及淡泊的生命態度後面,其實有一段悲傷的故事。
梁居士年輕時本想出國深造,一直想融合中西,當時她所感興趣的也是文學,已寄了申請函到國外申請學校。「有天我到重慶南路書店,隨手一翻,看到一個可怕的景象。我的手就放在一堆骷髏上面。」那是一張照片,是國家地理雜誌所拍攝,赤棉波布政權大屠殺之後留下的萬人塚。
「那部分讓我很驚慟。」看到大量的頭髮與骷髏,梁居士深覺若不能為他們做點什麼,會有罪惡感。「我覺得我無法繼續安心。因為那張枯骨照片我整個生命都反轉過來了。」她四處打聽這個機構,毛遂自薦。
「當時我還給自己一個稚氣的藉口,我可以去做報導文學。我告訴自己那不會是沒有意義的,我可以帶著相機,我都能握到八分之一秒了,我可以用我的筆,鍛鍊我的寫作 把高棉血腥的狀況披露出來。」
停留在高棉難民營期間,梁居士紀錄了無數悲慘的故事,可是最後,「我發現自己再也無法成為一個報導文學者。」她其實一張照片都沒拍,唯一拍攝的是要離開難民營的最後一天,她想她應該要拍了。
「你看到難民的狀況,會沒有勇氣拿起相機,因為這像觀光客。成為一個報導文學者沒什麼了不起,那只是利用或剝奪別人的傷痛來成全自己,但你必須要選擇,」梁居士雙目低垂,沉默數秒後說道:「要成為一個一張照片都沒有的人,或者成為擁有很多照片的人酘酘。」
那段深刻的經歷,讓梁居士看到「苦空無常、無我,三法印是明顯的」。「 我聽過一個男孩子,父母親是高棉首富,高棉盛產紅寶石,他們家擁有礦山。波布政權後,男孩被迫流浪,父母皆亡。他後來在難民營打工,每天很謙虛,他的動作很溫柔,因為他很尊敬他的工作。」那個孩子一天工作下來只有十盧比,等於台幣十五元,但那對他來說是很重要,很珍惜的十塊錢收入。 「從雲端墜入谷底, 家破人亡,那不是無常嗎?」
高棉經歷,對還是一個孩子的梁居士,心門打得太開了。瞬間面對人類歷史那麼巨大的衝擊、戰亂和死亡,同時面對人類極致的殘酷,或是人性溫柔的一面「當你聽過太多故事,可能會變成一個悲傷而沉默的人 你終於凝視到人性最深的現實了。」
回國後,梁居士把所有出國申請函都燒掉了。她開始學佛、創作。「我看到錯誤的知見可以毀掉一個國家,文化心智教育很重要,人類需要第二次文藝復興,需要一個更深度的心靈革命。 你必須提高你對生命的智慧與慈悲。」
開始學佛後,梁居士的個性使然,她並非一開始就對佛教五體投地。相反地,她大量涉獵包括儒家、基督教哲學、西方神學、以及如存在主義等哲學作品。在接觸哲學文學過程中,「我一直在追尋生命的議題,所以我參考東西方的生命哲學與文學,一直探索生命的本質。」看過無數山林後,梁居士認為,佛法是最後了,最終極的終點。「探討存在的本質和議題,這樣一定會追尋到一個終極,這樣的人可能最後追隨到的是佛陀的面容吧?」
與佛法義理的相互辯證、攻防,探索與了悟,是梁居士深入佛法堂奧的過程。「先智慧再神秘」讓梁居士找到了答案。這種追尋的道心,她下了如是定義:「所謂的道心,我覺得是走在道路上,決定到底,能夠到底,而且一定到底的決心,不管付出任何代價。」
近作《優曇之花》,表面上是文學層次的展現,實則是梁居士接引文人知識分子進入佛法殿堂的船筏。「如何誘使一生都跟佛無緣的人,當然他們讀了也未必修,可是至少落下一個種子。」「你會去思考一個大乘菩薩這樣的境界,你對生命的高度寬度與深度,雖然你做不到,也不想修,但念很重要。一切的行都與念相關。」
書中每篇故事,取自一個經典,梁居士試圖找到一個點,象徵整部經的內涵,讓情節與整部經最深刻的奧義相呼應,因此書寫過程中,是文學的,是揉雜居士消化經藏後的觀點。
簡單說,《優曇之花》不只講經藏義理,它企圖以文學的手法,讓知識人「直接開經,深入神髓,然後修行吧,修行吧!」「我希望至少提供一個緣起,至少你買它的時候,你一定會得到十二篇文學作品,你至少可以得到一半,但我希望那半個世界可以讓你擴展到你對另外半個世界的好奇,進而追尋一個更圓滿的可能性。」
採訪後記:
初入梁寒衣居士隱密的禪修處時,她特意將禪室中一尊紅銅世尊佛,轉了九十度,使我在整個訪談過程中,一抬眼就看見世尊慈悲的容顏。「所有來這裡的訪客,我都會將佛像轉向他們。」訪畢,重新審視梁居士輕柔脫俗的言談,純真無礙的心懷,反觀她對向道的追尋,突然領悟,這位活在塵世中的出世修行者,從羅漢道躍升至菩薩道的女修行人,正以另一種獅子吼,不斷提示我,「看見佛陀的面容吧!」 何其優美,何其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