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李瑞騰
在世紀之交,我有兩次大陸之行是和尉天驄、陳映真、黃春明等前輩同行,一次是一九九八年十一月初前往北京,參加黃春明新書發表會暨研討會;一次是二○○○年八月前往蘇州,參加「台灣文學思潮一九四五|一九四九」研討會。主辦方都是中國作協,我們受到殷切的接待。
我讀陳黃小說甚早,陳映真且是我最初試寫小說評論的對象,但見面已是一九八○年代中期,我邀請香港中文大學中文系盧瑋鑾教授來台開會,陳映真來看她,我沒和他多談,比較能有機會談話已是兩次大陸之行,但那時的陳映真,想的都是國家民族統一的大問題了;黃春明認識得極早,那是一九七○年代中期,我在華岡讀中文研究所碩士班,在新創業不久的遠流出版社幫點小忙,黃春明那時已出版了他最初的幾本小說,正好在幫遠流製作「我們的動物園」,我請他上華岡演講,也就是那一夜,我初識我妻錦郁,稍後我送給錦郁的第一份禮物即是黃春明的《鄉土組曲》。人生聚散離合,總有諸多因緣,隨緣就是了,他們二位,陳冷黃熱,陳要深交不易,但黃親切自在,很容易就交成朋友。
尉天驄老師因在中文學界,我還算是了解他,加上我曾細讀過他一篇自述文〈我的探索〉,對於他一路流浪到台灣,一路參與推動台灣文學的歷程,知道不少;我在一九八○年代前期寫晚清文學的博士論文之際,受惠於他主編的《晚清小說大系》,常懷感念之情;我編《文訊》,作台灣文學史料,得他幫助甚多;對於尉老師接手《筆匯》以後,改版,再轉型成為《文季》系列刊物一事,我一直認為是台灣文學的一件大事,除了發表眾多後來被經典化的重要作品,在中國民族與台灣鄉土之間試圖去調節融通的努力,我始終存有一份敬意,後來我編《台灣文學觀察雜誌》,創刊號就刊出我以吳浩筆名編撰的〈文季研究資料〉,後來更指導原研究陳映真小說的曾萍萍撰寫博士論文《文季文學集團研究》,都是基於一種史的認知,把「文季」當「文學集團」,即是認定那一路迤邐而來的正是一條文學脈流。
陳映真後來和他的朋友們漸行漸遠,近幾年養病北京,和朋友幾不通音訊,據說想看他的人都見不到他,令人擔心;而尉老師在風光完成他的二部偉著之後,在住家附近散步時被摩托車撞上,受傷事小,引發的身體狀況嚴重,已經輾轉二家醫院;身體看起來最好,還有好多事想做的黃春明,卻突然檢查出罹患淋巴癌,所有一切正在做的事,瞬間都不能親自去做了,化療抗癌是一個漫長的過程,朋友聚會談起他,盡是不捨。
和春明嫂通了個電話,她說著春明的病情,聽那聲音,都彷彿看到她眼眶泛紅,但還是那麼堅強,「等他較好,再來和他開講。」掛念著黃春明,想到已有一段時間沒去看尉老師,也想起遠在北京的陳映真。人生不能免於老病,作家也是血肉之軀,但他們關心大時代,悲憫受難的心靈,寫出了那麼好的作品供人賞讀,就是不一樣啊!
想起他們,想起文季,彷彿翻閱了一頁台灣文學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