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吳東權

唐宋八大家之一的王安石（西元一○二一~一○八六年），江西臨川人，字介甫，號半山，因受封為荊國公，故後人稱其為「王臨川」或「王荊公」，二十二歲中進士，一直做到宰相，變法失敗，六十六歲病逝。

王安石是個文學家、政治家、大詩人，留下一千七百五十多首詩，誠為多產作家。他的詩有其特質，嚴羽評為「半山體」，黃庭堅說：「荊公暮年作小詩，雅麗清絕，脫去流俗」；楊萬運說：「半山絕句當可作朝餐。」咸讚其清爽可口。

葉夢得則認為：「王荊公晚年，詩律尤精嚴。造語用字，間不容髮，然意與言會，言隨意遣，渾然天成」；《宋史》王安石傳云「少好讀書，一過目終生不忘」，可見是個天才。

的確，他的詩句相當精嚴清絕，如「山如碧浪翻江去，水似青天照眼明」；「翻手作雲覆手雨，當面輸心背面笑」；「雨腳墮地花枝低，風頭入溪蒲葉偃」；「細數落花因坐久，緩尋芳草得歸遲」；「潺潺嫩水生幽谷，漠漠輕煙動遠林」，既雅雋又工整，意境深邃而景色清麗，不愧是名家手筆。

以〈泊船瓜州〉詩來說：「京口瓜州一水間，鍾山只隔數重山。春風又綠江南岸，明月何時照我還。」據南宋洪邁《容齋隨筆》中記載：「吳中士人家藏其草，初云：『又到江南岸』；圈去到字，改為『過』；復圈去，而改為『入』；旋改為『滿』，凡如是十許字，始定為『綠』」，可見其鑄字之嚴謹。

「綠」字是形容詞，指青黃的顏色，王安石在詩中把它當做動詞用，而且用得鏗鏘有力，不但是動詞，也是形容詞，比任何一個字都來得切題完美。

在王安石的詩篇中，採用「綠」字的約有六十多首，大部分都用於形容詞，如：「柔桑採盡綠蔭稀」、「綠蔭隱隱無重數」、「綠蔭幽草勝花時」、「應須綠酒酬黃菊」、「紅裙爭自綠花郎」、「門下青莎間綠苔」、「紫薇花點綠苔斑」等等。

還有用於名詞的詩句：「青天白日春常好，綠髮朱顏老自悲」；「綠髮山溪笑語中，豈知翻手兩成翁」；「濃綠萬枝一點紅，動人春色不須多」；「濃綠扶疏雲對起，醉紅撩亂雪爭開」；「一水護田將綠繞，兩山排闥送青來」；「稻畦藏水綠秧齊，松鬣初乾尚有泥」等。

用作動詞的除了那句「又綠江南岸」之外，尚有「晴溝漲春綠周遭，俯視紅影移漁舠」；「北山吹雨送殘春，南澗潮來綠映人」；「綠崗初日溝港淨，與我門前綠相映」；「樹含宿雨紅初入，草倚朝陽綠更生」等句。

王荊公還用疊字強化綠的存在，如「綠紛紛」、「綠洄洄」、「重重綠」、「萋萋綠」等等，至於一般常用的「綠油油」，倒是未曾入詩。

錢鍾書《談藝錄》中指出他喜歡竄改或承襲前人的詩句作為己有，所言極是。如：

把韓愈的「可憐無益費精神」改為「可憐無補費精神」：又「須著人間比夢間」改為「始覺人間是夢間」；還有把白居易〈長恨歌〉中的「不見紅顏空死處」改為「不見玉顏空死處」等等。

全句抄襲前人者更多，如：

〈懷元度〉詩中「百年多病獨登台，長安不見使人愁」，是杜甫〈登高〉和李白〈豋金陵鳳凰台〉詩的合體；〈即事詩〉中「暗香浮動月黃昏」是林逋的句子；〈送張明甫〉詩中「桃花依舊笑春風」，是崔護〈題都城南莊〉的詩句；〈致吳顯道〉詩中「江水江花豈終極」，是杜甫〈哀江南〉的詩句。

例子舉不勝舉，由此看來，王安石不僅是拗相公，還是詩抄公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