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黃長春 圖片／粘碧華提供

粘碧華（一九四七～），這位長我二十五歲，專精於織繡首飾的藝術工作者，二○○二年，我因編輯她的著作《刺繡針法百種》（雄獅美術出版），而與她成了無話不說的忘年之交。

也就在那一年的某一天，她到公司來找我，見我桌上擺著一本即將出版的新書完稿，驚奇地說：「這是哪位畫家的作品？他的花鳥繪畫，構圖繽紛熱鬧、自然野趣；設色爭妍鬥豔、脫俗清雅，若運用各種染色的蠶絲線刺繡，定會美麗光澤。」

當時粘老師的這番話，突然點醒了觀畫經驗不足的我，「喔！原來作為刺繡底稿的畫作，在構圖上與色彩上是有其條件的。」

看著桌上她所提的新書完稿《百歲‧師表．吳梅嶺》，我不禁佩服她的好眼光，的確！「吳梅嶺（一八九七～二○○三年），這位日治初期出生於嘉義的前輩美術家，不僅工於膠彩寫生與水墨造境，亦寫得一手好詩。由於早年曾在女子公學校推廣刺繡，長期為學生白描刺繡底稿、標色的緣故，致使他的畫作不僅帶有文人的書卷雅氣，亦帶有民間刺繡的親切色彩。」

來自鹿港的粘老師，從小受母親愛好藝術，著迷於車繡的影響，也迷上刺繡，卻是手工刺繡，一繡就繡了四十多年。她常到圖書館翻查刺繡史料，也不斷出入古董舖，蒐羅繡件藏品，更向當代名家請益，為的就是習得各式的傳統與新式針法。

近來，我欣賞她的多幅新作，感到現在的她，已不再滿足於刺繡首飾的設計而已，而是走向更為寬廣的生命體悟、藝術本質與社會關懷的繡畫創作，例如〈想像的鳥棲息於虛擬的框架上〉討論物象與構圖的問題；〈八破圖〉討論當下年輕人面對現實社會的困窘問題。

而一幅暮秋落葉，夕陽枯枝，空中漂鳥的繡畫作品更吸引我。我說：「這幅作品見證了我們兩人的成長，與您相識十多年，您從知命之年，漸朝不踰矩之年；而我也從而立之年，已過不惑之年了。生命的旅途中，不會只有甜美滋味，經歷生命的淬煉是抵達幸福必經修練之道。畫中景色蕭瑟蒼茫，寒風中的枝梢搖曳掙扎，勁有力，暗示著冬去春來，那即將迸發的青綠嫩葉，將帶來無限的生機與希望。」

粘老師笑著吟詠泰戈爾的《漂鳥集》詩句：「夏日漂泊的鳥兒，停在我的窗前鳴唱而又飛走了。秋日的黃葉，沒有任何的歌頌，於嘆息聲中緩緩飄落。塵世之中，那卑微又居無定所的一群流浪者啊！願將你們的蹤跡留在我的話語中……」好美！整幅作品在繪與繡之間，充滿了詩意與文學性，是藝成、道成的成功之作。

有人說詩是來自天上，透過上天的默示，泰戈爾指引我們這些屬世者，從大自然的美善中見到「造物主」的慈愛，接受祂的邀請，生活、行走、存在於祂的「真理」中。如此，我們的靈魂不再像遊民般地漂泊不安，而能有所安居了。

畫中以亂針繡成的大片小草，象徵著你和我，雖看似平凡、不起眼，但在時光洪流與人世巨輪的沖擊壓碾下，依然奮力掙扎，求生存。

這幅作品的構圖與語彙，超越了文化語言的界限，鼓舞深慰人心。畫中自然流露堅韌的信心，就算世界以痛苦親吻我們，我們也能以讚頌回報。就算夕陽西下，我們也不應有近黃昏的惆悵感，因為東方黎明的曙光一定會悄悄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