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秀自從在後院,驀然看到她阿爸的身影後,就痙攣地一病不起。
那一天,陽光肆無忌憚的發射著光熱,她在後院整理著一大片出奇茂盛的菜圃,一畦畦綠意飄揚的菜園,在悶熱的西風裡格外無力,杳杳的遠方傳來一串串曲折的鈴響聲,仔細一聽,好像是做法事的聲音,她猛然一抬頭,望向十里外的阿爸墳地,似乎看到有人用力的掘著綠油油的圓渾草坡,她心兒一驚,急得想前往一探究竟,但眼看要越過田邊的這一條深淵的溝渠,不免作罷,心想還是先把園裡的雜草除完,再繞過前院趕去。
她心神不寧的忙亂揮汗,頭昏得厲害,不得不蹲下身子去,已七十多的老邁身軀,禁不住老骨頭的抗議,一陣陣螞蟻般的蝕痛,讓她不得不投降地靠往身後的大榕樹,豈料這一靠,卻驚見阿爸笑嘻嘻的坐在盤根錯節的樹幹上,和善的瞅著她,她恍惚的張口叫了聲:「阿爸!」後,就沒再回神了。
她躺在床上想動,卻動彈不得的僵著,四周圍繞一大群不常會面的兒孫們,耳邊飛散著既陌生又熟悉的哀號,彷彿阿爸辭世的那個下午。她想起了小時候,阿爸常常把她放進大榕樹裡彎曲的樹幹上,她會悠然自在的摘下葉子,慢慢的捲成喇叭狀,自得其樂的一邊吹了一下午的樹笛,一邊對著在田裡工作而汗流浹背的阿爸揮揮手,等到夕陽西下時,阿爸便讓她騎在自己的背上,兩人高高興興的哼著歌兒往回家的路走。
後來她漸漸長大,眾多妹妹也接連的出生,不知怎麼的和父親的情感也就驟然疏離了。
金秀在昏迷中迷迷糊糊的囈語:「阿爸,那天你帶著揪結的雙眉來跟我要五百元。我不是故意不給你,實在是因為我剛買了一塊田,手頭真的不方便,現在我們三餐也只吃蕃薯簽配豆腐乳。」
「阿爸,不是我連一片西瓜都不給你吃呀!只怪我們家小孩太多。」
「阿爸,我是怕你沒錢又要愁著禮金的事,所以我嫁女兒時是捨不得你破費,才沒告訴你。」
「你臥病在床時,我都沒敢去看你,是因為我怕被妹妹們冷嘲熱諷的眼神炸裂。」
「阿爸,其實我也怪你。為什麼固執地要把我入贅,硬生生的拆散我和初戀情人,害我生不如死的過了一輩子。」
金秀就這樣躺在病床上,幾乎跟植物人沒兩樣, 唯一的差別,只在於她會不斷的說些莫名其妙的話兒。日子一久,那些久違的子孫也哭得沒力氣了,何況城裡的工作也不能荒廢,於是大家都各自回去了,留下她老邁的先生看顧她,可是他老是跑到街上去喝酒和簽賭六合彩,置她於不顧。
她現在真希望她阿爸早點帶她離開這多情的塵世,可是她阿爸老是告訴她:
「乖女兒,我不怪你。妳還要留在人間多享幾年清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