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名日本侵華士兵 沉痛的懺悔

大島中典(美國/退休牙醫) |2014.04.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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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好

尊敬的遺言收集者閣下:

我已是一個八十七歲的老人,孤身一人住在紐約布朗士區的一幢房子里,身邊沒有一個親人。我已到了胃癌晚期,在世的日子屈指可數了。我一直盼著解脫的日子能夠早一點到來,因為我是個罪孽深重的人,能活到八十七歲絕不是福祉,而是神對我的懲罰——祂不能讓我早日解脫,而是要讓我的良心每日都在文火的煎熬中度過。

我對自己的生命早已不在意了,包括飲食、營養和睡眠,但是去死的渴望卻難以如願,一年又一年我竟活到了八十七歲。多少人刻意求高壽不成,我是想求死卻不能如願。我四十六歲時皈依了佛教,而佛教戒律讓我不能自殺。

在中國造罪孽

我家受到報應

因果對我的懲罰包括讓我的妻子在二十三年前離奇失蹤。那天早晨她只是照例去附近的雜貨店買東西,卻再也沒有回來,至今生死不明。

六年前,上天又讓我唯一的女兒杞子和他的丈夫雄本禾田,以及他們的兩個孩子,也是我的外孫和外孫女,在泰國度假時,同時在海濱浴場溺水而亡。當時並沒有任何風浪,救生員趕到也並非不及時,可是他們一家四口卻無一生還。

我得知消息後欲哭無淚,知道一定是自己早年在中國殺人的罪孽,在我的家人身上得到了遲來的報應,可憐無辜的他們並不知道這一切都是由於我。他們活著的時候,我無論如何也不敢對他們講出那段經歷,連嘗試的勇氣都沒有。

從表面上看,我早年還有一個體面和睦的家庭,我是個受人尊重的牙醫,對所有人都彬彬有禮,恭敬謙卑。我太太是個賢惠知禮的女人,女兒女婿都是研究所畢業,有兩個可愛的孩子。

可是這一切光鮮都只是暫時和表面的,都只是虛妄的影子,而該來的總會來,沒人能夠逃脫,所有這些看似美好的、讓人羨慕的生活現在已經蕩然無存了。

雖然這些災難讓我痛不欲生、五內俱焚,但在內心深處我清楚地知道,這是我早年的罪孽在醱酵,所以神在我最幸福的時候,讓一切化為烏有。

我深知,如果我當初戰死在中國也許會更好;後來得到了卻驟然失去的痛苦,不是更讓人無法承受?是神認定我不能有一個家,即使有罪的只是我一個,其他人都是無辜的,但神卻讓我親眼看著家人突然消失的殘酷方式,來體驗我當初奪取中國人的生命和毀滅他們家庭的永恆之痛。

啊,不堪回首的往事,我多麼希望它們從來沒有發生過。一九三七年,我作為增補入伍的新兵,加入侵華戰爭。離開家鄉時我幾乎沒有任何不捨之情,因為我們之前受到天皇裕仁的感召,相信天皇是上帝的兒子,天皇一定要統治全世界,而要統治全世界,就先要占領中國。

所以,天皇號召的武士道精神已經融進了我們沸騰的年輕血液。我所在部隊是日軍第九師團富士井部隊,在多日的狂轟濫炸後,我們首先攻陷了中國南方的古城蘇州。

上戰場才知道

殺人也會上癮

我們踏著一地的血汙和屍體占領了蘇州,一路能燒就燒、能毀就毀、能殺就殺。作為一個新兵,我竟然打死了四個中國人,用刺刀挑死一個還沒咽氣的布店老闆,和一個推板車賣西瓜的男人。

我們得到的命令就是:殺、殺、殺,見到一個中國人就殺一個。而在參軍之前,我從小到大沒有殺過任何人,連雞也不敢殺,甚至沒有虐待過蟲子。

我的兩個姐姐總說我膽小得像個女孩,所以她們應該無論如何也不能想像我在中國殺人的景象。到處都是在幾天的轟炸中被炮彈炸死的中國人,遍地的屍體碎塊和令人作嘔的血腥,使每一個在現場的人都要發瘋、發狂。

多數人都知道吸食毒品會上癮,而只有上過戰場的人才會知道,殺人也會上癮,那才是最殘忍的癮,它能讓你產生一種屠戮的快感和控制別人生命的生殺大權的自豪感,也是最刺激的人間遊戲。

當殺戮不但被允許且成為必須做的事時,你就可以由於殺人而感到自己存在的偉大和自豪。我們都成了殺人狂。

我們抓來了二百多名沒有跑掉的婦女,有的很年輕,也有不太年輕和幾個老年的,她們都被關在一座廟裡。我們不許她們穿衣褲,任憑我們的人隨意姦淫。最後這些婦女都被機槍掃射殺害,倒在虎丘山旁。我和幾個人奉命去檢查有沒有漏網沒被打死的,並要求一個都不能活。

當我用刺刀刺向每一個還在蠕動的白色肉體時,我感到就像在廚房裡切菜,已經不感到那些倒在地上流著血的女人們是人了,而是一種東西,任何東西,比如需要被切碎的白蘿蔔。

戰爭結束

永遠找不回安寧

原來人的內心都潛藏著最野蠻的魔鬼,戰爭必定會把它召喚出來。我在侵華戰爭期間,親手殺死了二十八個中國人,包括男人和女人,姦汙了十七個中國女人。

戰爭結束後,我回到了日本,卻再也找不回從前的安寧。我晚上總是噩夢纏身,睡覺時經常大聲喊叫,結果我被家人送進東京一所精神病院治療了一年,又去北海道休養了一年,才基本恢復了正常。

我用贖罪的方式小心地對待每一個人,但是我做過的事還是會在夜深人靜或我一個人獨處時突然冒出來。

那些被我殺害的中國人在臨死前瞪著我,眼睛裡充滿了令人戰慄的仇恨——我知道,如果當時我手裡的刀是在他們手裡,我會變成什麼。從那時起,我皈依了佛教;我必須依靠一種精神上的寄託,繼續帶著那種記憶活下去。

後來我去東京醫學院學了好幾年牙醫,畢業後娶了老婆,開了一個小診所。我發誓要洗心革面,重新做人。

自從我有了女兒杞子之後,我以為不會再想起自己那段充滿罪孽的歷史了。可是每當杞子問我有關中國、中國文化和中國人的事情時,我立刻就會滿臉充血,心跳加劇。

她不懂我為什麼會變成那樣奇怪的樣子。後來,我決定全家移民去美國,好讓杞子在另一個文化裡生長,遠離我認為充滿了虛偽和血腥的日本文化。

親人像浮雲消失

美好回憶如夢

到美國後,我經過努力在紐約的布朗士區開了一家私人牙醫診所,生活過得還可以。杞子每天上學,我太太就在家裡幫襯。我從來都不敢把我生命中的這段歷史告訴我太太、女兒和後來的女婿,當然更不敢告訴我的外孫子和外孫女了。

在他們眼裡,我是個安分守己、認真而勤奮工作的人,努力養家的人,是個慈愛的外公。我不能想像如果我告訴他們我的過去會發生什麼,我想如果那樣,我還不如去死。

儘管如此,讓我萬萬想不到的是,我的過去還是沒有逃脫命運的懲罰。那些被我奪去生命的中國人的魂魄從來就沒有放過我,他們追隨著我飄洋過海也來到了美國,並潛伏在我看似幸福家庭裡的每一個人身後。

現在,我在世上沒有一個親人了,他們都像浮雲一樣忽然消失殆盡了。有時我懷疑他們是否真的存在過,彷彿一切美好的回憶都只是一個夢。

這是報應,是我罪有應得;是我當年在中國做下大孽的報應。我去問過一個法師,他說我今世罪惡深重,不能洗盡,我只能在彌留之際,把這些罪惡說出來,並誠心祈求寬恕。

我對不起被我殺害的中國女人和男人,以及他們的家人,我罪該萬死。幾十年前在中國境內,我幹了一個日本軍國主義士兵能幹的一切,我不能迴避,也不能粉飾,因為那是戰爭,尤其是一場侵略戰爭,我不可能不參與製造罪惡。我們去那裡就是去製造罪惡的。

我自知罪惡深重,所以希望我死後,能有人把我的骨灰拿到中國去,灑在天安門廣場,讓成千上萬的人用腳踩我,就算是我的贖罪方式吧。

感謝你能耐心地聽完我的遺言,求佛祖保佑你。阿彌陀佛。

大島中典(美國/退休牙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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