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後花蓮熱如春夏,我習慣在這晴朗聽得見鳥叫的早晨醒來。一切都自然地乾燥,是第一次見面的天氣,山脈形狀清晰。你在這僻靜鄉間長年住居,活得像不上場的摔角手。我想過,如果一個人,這裡對我,就過於平凡,坦率得無從掩飾了。
整夜夢境紊亂。夢裡是一樣炎熱的晴天,A猶是十七歲的臉,卻已功成名就,回到我上學的那條動線,和當年的朋友一起有說有笑地走著。他們都穿白制服,身量依然瘦削而高,我花了幾次擦肩,才確認這回真的遇見A了。
五年來,街上有無數人老偽裝成A的身形與相貌。我想過許多次,那一刻我必定是冷酷不動情的臉。但夢中我時走時退,像外掃區的落葉般,一直被大風捲著往後退。我不停遠離A,不知道他是否看見我,即使沒有風,我也不曉得該如何站立他面前,那種後退的姿勢多麼合情合理,無從辯駁。然後我跌到轉角,明白這是最後一眼了,他不可能再看見我,而我也不會跌停,繼續翻飛。
醒來,連日背熱不褪,從你身後抱住你,還是熱。我從不耽睡,唯獨在你身邊會晚一些。
醒來,你習慣140公里加油,CASTER7。緩緩說起說些,前中後味,你打草圖,我哪裡懂。
你愛看無腦新聞,惡戲地把空瓶放在隔壁車籃裡:「人生偶爾要這樣才有趣。」
我永遠不會懂你太多。醒來,命運是如此奇詭,我走過出海口,一座觀光名城成為我月月到訪的住址。再兩年,你或也將離開此地,我再不能任性抵達第四月台,搭最新的車種北迴。再沒有一個地方,將我與我窮極無聊的人生隔開,把你變成片段。
醒來,命運是如此奇詭,你從我高中編的社團講義裡走出來。倒數十二天,我就要離開了。我太過庸俗,需要肉身,需要撫觸,需要路徑,與景深。
我從醒不過來的夢裡醒來。中午你身體不適,這一天的行程忽然無所事事,我在床邊的星球椅讀書,趁你睡沉寫字。你總好奇我從背包拿出紙來寫了什麼,世界上沒有任何人能看我的手稿。我真霸道。
我確實想奪取你的身分,把懂與不懂的,都變成我的。
我對自己的一切沉迷又不耐,所以我選擇你,儘管那是最兩難的過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