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王浩一
圖/王浩一
十多年前,居台北時,常常路過仁愛路林蔭大道,有一大段所栽種的都是菩提樹,枝葉繁茂,陽光下偶有閃閃光點,照耀著駕駛的太陽眼鏡。然而,春天正是新綠暖綠和風初送之際,卻驀地看到菩提落葉滿地,總覺得糟了,它們生病了,否則,在此春風和暢的季節,裸露的樹枝僅剩下少許的殘葉?
後來,才知道原來菩提樹的落葉時期,跟其他我們熟知的楓葉、苦楝、欖仁樹等樹的秋紅冬落,非常不同,難怪我傻傻分不清。
菩提,不是台灣的原生種,它是日治時期,一九○一年從印度引進試種。少年時期我已認識菩提樹種,一位老師曾執著一片葉子,指說葉端細長的「小尾巴」是雨水的引道,當落雨之際,雨水會順著下端這延伸出來的尾端,將葉面上的水分疏導清除,以免殘留造成葉面影響。老師說萬物神奇,都有他自己生存的設計與能力。我印象深刻。
這首詩,以釋迦牟尼在二千五百多年前在菩提樹下悟道,當是遠因;近因,是唐朝大僧玄奘到天竺取經的步步堅苦,玄奘抵達爛陀寺學經前,他先到了佛陀悟道的那株兩千年的古菩提,淚流滿面,他哀痛佛教的傾頹,更堅毅地決心,要求法、譯經、宏法、振興佛教……
【我的詩】
祭與偈
我從長安來
我的征旅從黃沙開始
荒原縱橫著最初的毅力
枯乾的唇抗著疾飛的風
路旁的古碑有許多塚堆
邊關的守將擋住去路
指著遙遠的東方
那是我來的方向,要我回頭
他說,往前是遙遠的死亡
我說,東方那裡旱了很久
向西,我要取水,心靈的佛水
翻過重重山崗和礫石,不懼
前面荒漠有著太陽的金光
那是我唯一的方向,將軍
你能明白行腳取經,走萬里方
讀萬相佛,唸萬卷經
那是我的仰視,當行囊裝滿
我會帶回西天的雲彩
我從邊關來
遠處的碉城,有羌笛和寒鴉
玉門關外沒有楊柳也無春風
第二段黃沙孤旅開始
百里後我迷路了,水囊也打翻了
瘦老赤馬,拖著我的影子前進吧!
沒有擊磬聲與木魚聲
我用心經當是羅盤,測位
一百遍一千遍,呼喚佛
一次走動就是一次掙扎,最後
倒下,已無盈虧,也沒虛實
知覺之外
我枕著乾沙沉沉睡去,準備赴死
才剛入夢,夢中金剛怒目現身
斥喝我醒來,再走
再走……起來……堅持……
舞著長戢,沙翳散去如煙
數丈的大神,鏗鏘響亮如銅的撞擊
我張眼,望著十里外,再走……
穿越後,就是水泉
我從高昌來
龜茲王,這是高昌王的信與禮
他明白我堅持前行的不悔
請讓飄移的雲從這裡過
具捨與婆沙,小乘高僧,不要擋路
不過與不知,這些都是業
在花朵都已睡眠的疑問世界
我們開始辯經吧!
飛躍與潛伏,激越與無爭
是佛學心法的拓樸學理
從點到線從弧到球,只是轉折
沒有斷裂,也無內外私我
大乘,是雪客無畏,迎迓春燕的來
小乘,是初雪時雁陣的飛影
讓我苦旅前進吧!
再三百里我將睡在冰山
又四百里有雪湖要涉
我從西域來
離開碎葉城再翻越黑嶺
摩揭陀國是我夢旅的終點
這裡是佛陀的故鄉
三年了,逃過追兵,避開餓狼,也
走過自己的葬禮
在兩道雪峰中,冰水洗過我的軀
乾漠是連枯石都畏懼的牆,我走過
終於,看到白鳥的輕快與溪水
要去那爛陀寺學經了
之前,在去之前,我
要仰望那株佛陀悟道的寶光大樹
佛陀涅槃前,是百尺的青翠
之後有不信佛的王砍伐斫傷了他
老樹南北有神像佇立,向東靜默
我看到……千年塵沙已掩覆觀音胸口
我看到……寺廟凋零,佛門半傾
我……五體投地,悲淚盈目
老菩提樹啊,我從大唐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