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名近水
儘管萊茵河如此偉大,我所愛德國之水,只是鄰近淺流。
近水沒有名字,在德國村邊流淌。像一曲阿公口中山歌民謠,不經意滑過耳畔。
走在弗萊堡大街上,歐式風格房屋羅列成一座精細優雅迷宮,屋前排水溝暗自交織成網,我沿溝渠走。渠裡清清水流滑過,落葉是舟,人過於巨大,只能任舟從眼前溜過。晃入沒有行人的巷弄,褪去鞋子,讓腳浸潤冰涼清水。如果,只是如果,台灣家門前也有這樣的水流,牆垣九重葛花落時,水裡繽紛無限。
不只溝渠,我也眷戀德國城鎮的流水與湖畔。夏天卡米修‧帕田登基菲彷彿空了,畢竟這裡是冬天滑雪勝地,少量遊客讓生活於此的人們多了一分悠閒。從楚格峰一路流淌的溪水落在水泥堤下方,水花如白綢,記憶中似曾相識水與石雪白的應答。阿爸長年工作於山中部落,山勢愈高處,雪白水花愈迷人,湧動原是山野原始力量;小鎮裡的淺溪竟也有這番雪白潔淨,流露德國人深藏的溫柔。
流水轉彎即沒入水泥橋,隱身於陸地中。恰巧遇上小鎮傳統節慶,村人穿著傳統服飾,走入諾大長方形帳棚。舞台上的人高歌,以不同舞姿旋轉跳躍;舞台下的人高舉啤酒杯,在談笑中將琥珀色酒液一飲而盡。我帶著酒意離開,月照在堤防,水花光澤在淺淺醉意中晃蕩,輕快節奏依然在人們腳下旋轉。
由於轉車之故,我們往來於瑞士與奧地利之間。波登湖,德國境內最大的湖泊,連結不同的國境,遊覽的船隻往來於湖上。我坐在火車裡,一再路過眼前喧囂風景,竟不覺可惜。
晚上九點到達富森,天空一片銀白,更顯高遠,青蔥草原滿覆眼前,要回家的牛群結隊而行;我恰與牛群反方向,沒有目的似的漫步。一個德國老祖母伴貓仔散步,我偷偷跟蹤貓仔,牠匆匆走進草原,我隨牠走入草地。參差不齊的蔓草刺擾我腿,尋不著貓仔,只得直直向前走向草原盡頭,竟見一座小湖如貓蜷曲銀白天空下。
小湖沒有名字,也無需名字。近水以不同姿態在德國土地上輕踏舞步,幾日看盡大山大川,反被不知名水流所吸引。那曲調和緩反覆,百聽不厭。我忍不住捧起湖水,想探詢它的氣味,卻想起阿公白汗衫發出的汗水味。童年時,他以腳踏車載我至鄰近陂塘釣魚,不時哼唱山歌調子:「天公呀/落水呦/阿妹呀/戴頂草帽來到坑水邊/坑水呀/清又清/魚仔在介水中呀泅來泅去。」阿妹長大了,坑水掩埋了,阿公不見了,唯剩曲調如流在記憶中徘徊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