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嘉南平原長大。
成長的日子裡,觸目所見多是平坦之地,或種稻、種甘蔗以及各種果樹;山,距離我是比較遠的。
大學時,在陽明山上讀書。
山中多美景,可是冬天的淒寒,可也是讓人觸目驚心。
怎麼會寒凍至此?這是住在南部溫暖小鎮的我,完全無法想像的。我很多的室友都已經長了凍瘡,聽說又癢又痛,不知如何是好。說不定,遲早我也會生凍瘡,想來就叫人害怕。
風吹在臉上,強勁有如刀割,冬天時不只冷,還下雨,溼氣更增添寒意逼人。怎一個「冷」字了得!除了上課不得不外出,其餘時間,我都躲在寢室裡,恨不得鑽進被窩中,哪裡也不想去,看小說、吃零食,原來,我很早就是「宅女」,只是那時候沒有這樣的流行語罷了。
如果坐在書桌前,我就寫書法,勾桌巾,那樣就費去了好幾個小時,室友們都說:「真是會過日子啊,一點也沒浪費時間。」我只是消遣,不想讓時間平白流過,希望能留下些許微小的成績吧。
我最怕冬夜,狂風呼呼地吹著,還不斷大力拍打著窗門,讓人以為是颱風來了。膽顫心也驚,一夜不敢闔眼。直到後來,逐漸習慣了,方得好眠。
冬天裡,也偶有好天氣,陽光露臉了,雖然稀薄,但至少在心裡上覺得沒那麼冷了,無限雀躍,趕忙跑出去,在山徑上走幾回,其實依舊是地凍天寒,只是畢竟年輕,走走逛逛,舒活筋骨,就感覺肢體靈活,好多了。
那些年,老覺得冬日漫長而難捱,天天數著寒假到來,恨不得飛奔回到南台灣的家。我們真該放長長的寒假,以避寒冬;卻也應該放棄暑假,山上的夏天真是美好,藍天白雲,葉綠花紅,一點也不熱,尤其看到暑氣蒸騰的台北煙塵,我們彷彿是身在天堂的快樂仙子。
可惜,教育的體制行之有年,不可能為我們而更改,於是大學四年,我的夢也從來不曾實現過。
我曾讀過一首冬天的詩,那是黃景仁的〈冬日過西湖選一〉:
湖上群山對酒尊,無山無我舊吟魂。
不須剪紙招魂去,留伴梅花夜半痕。
大意是,我在西湖上,舉杯邀請群山一起共飲,沒有一座青山沒有我昔日的詩魂。不必剪紙以招山中詩魂隨我歸去,姑且留它在西湖跟梅花月痕相伴吧。
寫來有著無限的深情和詩意。
我們的陽明山也美,可惜大詩人無緣一遊。那麼凜冽的冬,只不知是否有福消受?
不過,我終究是畢業了,不必寒冬時仍留在山上讀書考試,只是此後,南台灣的冬天,在我眼裡也溫暖如春,我穿得很少,讓人驚訝羨慕。然而,南部的夏日可就烈焰難擋了,我竟也開始懷念起陽明山上怡人的夏天。
也許,世上難有兩全,我們總要學習忍受困難和珍惜美好,因為世事原本如此,稱心快意,幾家能夠?(本專欄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