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個世紀七十年代初期,我不足十歲。
那是一個夏與秋交接的當口,天仍然炎熱著,時令的瓜們卻謝了幕。收園的瓜藤做著最後的貢獻,被人們拿去當作喂豬的飼料。樹陰下,碩大的腳盆裡,墊了一塊木板,我母親正在揮刀剁豬菜。「嘣嘣嘣……」上下起伏的菜刀,極富節奏感。
平時,公家的稻場上是最熱鬧的地方,寂寞的我,試著去看是否能找到玩伴。可是不是時候,正午的稻場上連個人影也不見,不知都躲到哪去了,強烈如火的陽光下,只有攤曬的棉花,彷彿落地的白雲,以及幾隻流連覓食的雞。無趣的我只好原路返回。
母親在一大堆藤蔓中,尋得一隻殘餘的拳頭大的果實,我們俗稱其「瓜雹子」,削了皮正在吃。見我來,急忙讓給我。我當時心想:母親怎麼「偷」著吃東西而不顧她的兒子呢?
我淺嘗輒止,將瓜還回去,藉口說:「不甜,我不吃。」而實際理由是,母親如此辛勞,我不能從她口裡奪食。此刻,蟬在樹梢高叫「知了」,其實牠什麼也不明白。
八十年代中葉,約二十歲那年,我在郊區一家皮鞋廠上班,日夜困守在單位裡不得回家,月薪僅有二十四元。那天,因為餐票用完了,腰包裡也沒有現金,所以餓著肚子未吃午飯。
下午,已經下班了。母親挑著兩隻空籃子路過,瞭解情況後,立即在附近小賣部買來一包餅乾,讓我充饑。儘管饑餓,也不知怎麼了,我總難以下咽,倒不是因為難吃。
要知道,整出一擔蔬菜來多麼不易,耕耘播種、園間管理、薅草治蟲,直至起早貪黑,弄乾淨了運到菜場,一大擔才賣得幾元錢。暮色蒼茫中,望著母親逐漸遠去已顯憔悴老邁的背影,而她此時也是空著肚子,我心裡陡然升起一股淒涼之感,我善良勤勞、平凡而又偉大的母親呀!歲月不饒人,歲月更吃人———我陷入曠世的憂患沉思中……
在物資匱乏的日子裡,我們吃過一些本不該吃的東西,其中包括人生的種種苦難。母親呵,對不起,您多添了我這張嘴巴,於是我就吃著您長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