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見到施叔青,是在二○○五年的長春。
那年我要到長春參與文學會議,與同行、但留在北京香山開會的父親分手,獨自轉赴被群山圍繞的邊城。會議結束,與會的作家、學者被安排暫住長白山下,期待終年繚繞的濃霧能一時散去,讓我們一探傳說中的天池。山麓煙嵐終於沒有散去;但等待的時刻,卻留下了一些與施叔青老師談天的印象,以及一幀襯在霧前、山路上的合照。
那時我約莫是讀過了《微醺彩妝》(一九九九年),大學即將畢業,在人文社會學院裡,認真思考未來讀文學的可能。也約略讀過了《兩個芙烈達‧卡蘿》(二○○一年)。相對於文學系的學生或從「香港三部曲」的歷史書寫,或更前期施叔青在《現代文學》上陸續發表、結集的現代派風格作品識得的作家,我反而是從她對於旅行、對於旅途上文化藝術的興趣和鑑賞的面向,開始閱讀其人其作:《兩個芙烈達‧卡蘿》中與墨西哥當代最重要的畫家之一的對話,或後來的《驅魔》(二○○五年)沿著美術館的路線展開的旅行小說,展開從現實到虛幻的對位錯綜。
再在台北見面時,她已經寫完「台灣三部曲」的《三世人》。在忠孝公園附近的一間小館子,她聽父親提及,我正準備往劇場的方向發展,遂和我分享了許多在紐約曼哈頓觀賞劇場和博物館的有趣故事;後來每次見面,她便會與我討論最新看到的演出,聽到的演奏會。她總和我說:「多聽古典樂。」「歌劇是藝術形式中最綜合、豐富的表現。」我跟她說:「小時候學鋼琴,愛蕭邦,浪漫、抒情,愈大卻回過頭喜歡巴哈。」她知道我欣賞其中一種秩序、幾何之美,近乎神祕。
今年秋天早晨,在永康街安靜的巷子裡再見,聊起了音樂,聊起這段時間她的遊歷。她帶來幾張收藏自高密的剪紙,作工繁複、極細緻;話題復回蕭邦、布拉姆斯,到莎士比亞與湯顯祖,我想起施叔青小說中走過的那些地理、歷史的繁複路線。
當她將剪紙放在我們的手上時,我想起巴哈作品當中的賦格對位,一邊是花葉,一邊卻成蝶,連結其間是手工技藝的溫度和網路;靜靜慢慢地細看,竟散發著一種神祕的結構、圖示,就像霧散去之後,更廣袤的湖面,像是一個人最深邃的心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