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回出國,即使兩三天回來,便有煥然一新之感。當飛機昇入天際,總覺像莊子〈逍遙游〉所說的大鵬鳥一樣「摶扶搖而上者,數千里也」;「將屣於南溟也」,「南溟者,天池也」。是啊!隨著飛機的飛昇,紅塵俱在腳下,往昔種種煩惱業力,似也如此飛灰煙滅了!這體會與感受常讓我品味再三。
飛機在他境降落,我好似進到「彼岸」,往後幾天,生活全新。這新讓你跨過了原來制式的生活,讓你面對新的事物,同時也讓你啟動了全新的自己。這時,發現原來你是可以快樂的,原來那些俗世煩惱是多餘的。只因為你掛搭在舊有的氛圍裡,你執著、你擔心,你那太多放不下的事物如葛藤般把你團團圍住;現在,出了國,一出海關,這「出離」讓你有一大輻度的跨越。我也因為這樣的跨越,有所「捨」而真切地體會到「得」。
果真,捨得、捨得,能捨方能得,有所捨而有所得也。最令自己快意的是,進到新的境,新的心也隨之而顯,隨之而靈了起來。一時之間,「詩言志、歌詠言」的躍動便被啟了開來。不是做作、不必吶喊,自然流淌出來。我真切體會到「詩性的思考」是與天地萬物和合為一的。詩原在大地生生之德中,原在百姓日用人倫裡,詩就在一真誠的「意」。順其指向,如其本然,自可以有左右逢源、不可自已的喜悅。
記得二悾悾悾年十月去了成都,參加學術會議,順道去了瓦屋山,是道教的名山。一時「得意」,就如其天然,順其本意,吟哦以出,做了一首「瓦屋山遊」的冠頂詩。詩曰:
「瓦玉天存古道尊,
屋牖元守接崑崙,
山青波碧滌玄覽;
遊此洪雅似飛昇。」
世俗人,動不動就說「寧為玉碎,不為瓦全」,這極端話把「瓦」與「玉」隔了開來。其實,「瓦玉天存」,大自然渾沌之初,本無分別,古道是尊!人能復得本來面目,回溯到生命元神所在,不出戶、不窺牖,自登崑崙矣!崑崙者,道之理想也、道之象徵也。只因山青、只因波碧,一相映照,世俗塵囂,便遠在天外。煩慮既滌,感通便靈,生命那根源性的照見也就自然啟動了。到此洪雅縣的瓦屋山一遊,真若飛昇,遨蕩天際。我真像是從世俗回鄉的真樸之人啊!
回了國,世事雜了!煩惱來了!紅塵紛擾,案牘勞形,好生不悅!但說也奇,只要對比著出國時的喜悅,竟自生出了一股奇特的動力來。原來我到了另一處「生」地,讓那「生者使熟」,現在回到著「熟」地,讓這「熟者使生」,就因為生了,卻有了新的生命力。
是啊!「出國」就像「出世間」,回國就好像回到了世間;其實,「出於世間」與「入於世間」原只是心的「覺」與「不覺」而已。「不覺」便落在「世間」,一「覺」便可超然物外,成了「出世間」。
出國,回國;出於世間,入於世間;佛法為出世間法,卻又不離世間。佛法重要的不是「不離世間」,更重要的是「覺」,真是這樣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