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時候種過棉花,那是四、五十年前的記憶,有些印象糢糊了,只記得棉花開時五顏六色,有乳白、有鵝黃還有粉紅,感覺一樹燦爛最是美麗,長大後除了晚上接觸的棉被就鮮少見過棉花。
棉花是很平民的植物,粗布棉衣伴隨祖先不知經歷過多少個春夏秋冬,而歲暮天寒引起詩人鄉愁的長安一片月,萬戶擣衣聲,那砧杵上的正是棉布;不像蠶絲那樣嬌貴,綾羅綢緞盛氣凌人。很想種一棵棉花,種回童年,種回記憶,種它個想當然耳,看五顏六色去爭豔,看棉絮潔白也輕鬆。
去年春天南下雲林虎尾,參觀純棉製的毛巾工廠,廠區就種有棉花,是用盆栽的方式種植,正有棉鈴爆出潔白棉絮,像是故人久別重逢,看了讓人激動親切,隨口就編講小時候種棉的故事,讓一行人也跟著又沉浸在記憶的迷思裡,最後補上一句:「很想再種棉花,看它開花。」但台灣去那裡尋得棉花種子。參觀結束後走出工廠,同行有人隨手塞給我一團棉絮,小聲的說:「阿堂,拿回去種。」我接過手又是驚奇又是感動,想必那是剛才遊賞棉樹棉筴上的東西,我不多作聯想,只是高興回家就可以一圓種棉花的夢。
回家就在花園找塊空地,將棉籽埋入土裡,期盼它發芽長葉,因為時序已接近入夏,晚春埋種的時間晚了,不知秋天能否開花,那外國人口中的「樹羊毛」,不知能不能掛滿枝頭。
誰知道幾粒棉籽竟只長出一棵苗,這棵棉苗真讓我呵護備至了,實在不能不小心,害怕棉樹早夭,壞了我的夢想,那時一定懊惱不已。
還好棉樹在期盼中日漸長成,開了花也結了果,只是天氣一天天轉涼,進入冬季,喜好高溫多熱的棉花不知能不能忍受。雖然也有棉鈴爆裂,只是棉絮並沒有如期吐露,很乾扁地縮在棉筴中,不敢出來見光,而剩下的棉鈴最後都變黑霉爛,種了七個月只收成四瓣棉絮,還好這些棉絮似乎留有棉籽,總算為我留下一線希望,今年不成,只好期待明年春天。
第一次種棉,雖然不是很成功,但棉花也陸陸續續開了,雖然沒有五顏六色和想像的燦爛,但棉花開了也能親近端詳,才發現以前記憶的印象真的給模糊了。一棵棉花並不能開出或白或紅的花朵,而是開花到謝幕過程中變了顏色,簡單的說,同一朵花開花時乳白,謝落前卻轉變成粉紅色,因為觀賞時間不同,顏色深淺不一,才讓人誤以為開出五顏六色的花朵。一種錯誤存在四、五十年,誰說記憶不會騙人,人真的要謙虛,成見不一定是真,為人處事要懂得謹慎認真。
種棉花,平時望穿秋水也不見得有機會,今年無獨有偶,朋友聽說我喜歡種棉,晚春意外獲得棉籽,歲末,朋友的朋友又從上海帶來棉絮,明年春天棉籽不缺,反而要煩惱種地是否足夠,花園都長滿花草,那裡還有空間種棉。
第二年,立春便急忙種了第一批棉籽,因為地冷,地底下的棉籽都沒長新芽,即使長出,那細嫩幼株也經不住冷風吹襲而枯萎,又趕緊補上一批,同樣的情形照樣發生,最後才稍微省悟,北部不同於回歸線的東台灣,春天不宜太早種植棉。直等到驚蟄後才把剩餘棉籽全部埋進土裡,這次總算順利成長,只是今年颱風多,颱風來襲,種在花園裡的棉樹全都遭殃,只有盆栽棉花,颱風來襲可以搬遷才免去倒折的災難。
今年總算看過棉苞長滿枝頭,三角形模樣,很像小時候媽媽包的五月粽,一天之內棉苞在不同時候綻放,也再次讓我看到五顏六色的假像,棉花謝了蒴果形成,圓胖尖頂模樣,蒴果成熟後叫棉鈴,棉鈴最後爆裂並認真吐出棉絮,也稀稀落落垂掛潔白,真像羊毛披掛樹上,讓我一圓種棉花的宿願。
種棉花曾有過迷思,終棉一生真的開過兩次花嗎?不知是棉苞開花叫棉花,還是棉鈴爆開稱棉花,小時候真的分不清。記得以前採棉花,那都是在秋老虎肆虐的午後,棉花田掛滿白色棉絮,我們背著布袋穿梭棉花叢,棉絮膨鬆不成負荷,但樹上的棉筴不時刺痛小手也畫破肌膚,是痛非苦;中秋節前,曬穀場上堆滿潔白的棉絮曝曬,膨脹鬆弛非常軟適,這景象,讓我想起高中的國文老師,他喜歡寫小說,行止灑脫不羈,穿鞋不穿襪,偏偏鞋破照樣穿堂走,腳拇指經常探頭透氣。
有一課文寫飛機飛渡太平洋的心情,作者用棉花來形容天上白雲,寫得這裡一堆,那裡一團,老師看了搖頭,直嚷著:「那有那麼多棉花,一堆一團,就說飛機直接撞進棉花田就是了。」這是少有人知道的棉花趣聞,想來不覺讓人莞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