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九一年我首次經澳門走韶關到廣東中山、珠海,隔兩年大學畢業暑假,又跟朋友到北京十天。廣東那時還沒聽說過深圳,北京沒有三環,哪都不塞車,物價便宜到連我這專靠文字打工的大學生,都覺得不可思議。文人朋友,零。
二○一三年的現在,我大約走過大陸城鄉三百個以上,去過一半省分。有些地方還重複去過,明明是舊地重遊,卻恍然到了新地……直到朋友的臉孔出現,才確知此地有舊人在等。
等,是一個時間的量詞,可以塞入多少個滄海桑田、白雲蒼狗、海枯石爛、事過境遷。人、事、物,所牽引的情感在等之中,質變。我絕對是外人,那個地理課本上的中國,照理也當是歷史課本的中國,怎麼很難融入?許多事跟想的不一樣、也跟看到與接觸後的,不一樣。我的聯絡簿裡有三分之一是大陸朋友,二百個?多?少?我不知道。熟,親,疏,我內心清楚的。
離首次踏上大陸,已經二十二年,以一個不是台商、婚嫁、工作者的身分遊走兩岸,我是敏感又熱情的詩人、作家,固然也理性分析自己看待大陸的種種,對大陸而言,我始終是個過客。很慶幸有貴人來相識,使我從外看見內的「人文」變化。台港澳人進出大陸還是方便些,有些認識的大陸文化圈人,至今仍透過二手、多手傳播來接觸台灣資訊。難免因為認知不同,不歡而散。為什麼對來台灣這件事,仍舊那麼不便利、過程要那麼曲折?
今夕何夕
想到九三年自由行北京,誰都不認識,透過台灣滾石音樂的一位駐京代表,幫訂了「只供外籍人住的四星飯店」、一台每天換司機的麵包車、一個杭州來的地陪導遊。後來在唐朝樂團的音樂MV裡,見到從不穿胸罩的雪莉,會說英語的、平胸、抽涼菸的、瘦高卻又嫵媚的女大學生,跟四個來自台灣的大畢生走在北京街頭,常常被當作馬戲團看。因為那時整個北京只有外國人穿牛仔褲。單車大陣、騾車、馬車、牛車當道。
而對北京的第一印象卻是……在香港遇颱而延誤航班的港龍飛機,給我們嚥不下的冰冷鮭魚沙拉、麵包餐盒。首都機場陳舊灰暗,搖滾大哥派來改裝的廂型車,在晨霧中一路往京城中心疾疾開去……白霧裡的郊區黃土路上,農人駕著摞滿蔬菜、西瓜、根莖類大白大紅、各種果實的竹蔞的牛車,在透早的兩、三點,長長幾列的人駕牲車,那麼安靜地往京城趕早、送貨……星月低垂而高昇,京城到了,北京亮晃地迎接我們。
今夕是何夕?當時跟現在,哪個更讓人懷想?有時跟北京朋友聊起,都想回到那個「何夕」裡相遇,不使記憶孤單清冷。往來多了,後來城裡有人在等:但一九九○年代的我們都還是陌生人,故事沒有你我,最悲慘的是,場景都消失了,哪都一模一樣。我笑著說,現在跟你在北京、上海、重慶、貴陽、昆明、福州、廣州、西寧、溫州、哈爾濱、松原、西安的活動場合相遇,沒差了。
所以,你什麼時候來台北?時間夠長的話,就來台灣多幾天的行程。看老建築如何在新街道中呼吸清朝的茶葉香、去鹿港吃一碗百年不變的閩南小吃、到太魯閣見識古老歲月切割大理石山脈的壯麗、搭船到蘭嶼體驗南島文化的達悟族原住民風情……醜?舊?雜?怪?朋友,我生活的台灣還存著你心中的老傳統跟人情,也有新銳的創意跟大都會節奏。何時你來,來到我出發的地方,這裡該是你我相識、展開故事的絕佳背景。